第163章:生死两茫茫三

第163章:生死两茫茫三

随安斋中,几位辅政重臣俯首跪侯。我轻轻步入,逐一扫过众人身影,心头渐渐平定……所幸,到了此时,正德帝留下的,都是真正忠心不贰可以信任的肱股之臣,这多少,为我增加了一点可以掌领朝纲的筹码。我吩咐他们平身,径直在正中主位落座,开门见山的问起目前局势。

在他们的详细解说下,我已明白过来……静王起兵叛乱,党首已被革查,但其中盘根错节,牵连者众,若一齐治罪,唯恐对朝基不稳。故之前正德帝的意思,也是以安抚人心为主,不宜大变。可如今皇帝突然驾崩,朝中一时又无储君可立,难免叛党会有余孽趁机作祟。同时,还有一人不得不防,那便是祁王睿寅。

祁王这个人,我其实并不陌生。他是正德帝兄长,为人一向低敛,确是甚少出现在朝政纷争之中,可正德帝对他,却也颇为关注,甚至向我提过一二。曾经有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祁王长期以德者自居,可他府中,却传出过杀婢的丑闻,不得不让人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自当年萧王叛乱后祁王便愈加的不问朝事,消隐避世。可据沈大人说,之前曾有消息,说祁王与静王一度走得很近,可祁王行事谨小慎微,并未明显牵连入党派之争。而此时,若几位皇子皆无法顺利立为储君,祁王,只怕亦有资格得承大统。

我听得心头微寒,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恐怕任谁一有机会都会有心放手一搏!

渐渐感到了肩头的沉重。可是眼下,重中之重的,便是储君继立的问题。

沈大人率先开口道:“娘娘,有一事,不得不尽早一提。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帝位属意何人,臣等在君前侍奉多年,早已心知肚明。圣上的传位遗诏是一早写好密封的,可后来雍王殿下在北疆乍然失踪,徒生变数。如今已经三日了,却依旧生死未卜,若有差池……我等恐怕要先拟定继位人选才好啊!”

他话音一了,殿中先是一阵默然,继而附言者众。

兵部尚书徐狄面色凝重,尺余长的花白髯须轻轻一抖,直截道:“娘娘,那些乱臣贼子之所以蠢蠢欲动,就是因为雍王失踪,朝中无人继位啊!若尽早择定这继位之人,新帝登基,即刻便能断了他们的念头!这才是朝基稳定的根本!”

我静静的坐着,始终不发一言,许是方才哭过,眼眶仍有些发胀。这干老臣眼下所谏,事事属实,且皆是肺腑之言。我无声一叹,心头渐起杂乱……靳轩,靳轩,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若还不归来,眼前这样的局面我一个人又要如何硬撑下去?

一旁的领侍卫内大臣何玉申此时站前一步,恭声禀道:“臣已收到快报,信王正在回京途中,只不过蜀南连日暴雨,路途泥泞,恐是多少要耽误一些行程。最快,后日必可抵京!”

听到这个消息,亦有人面色稍定,纷纷附和道:“是啊,眼下世子年幼,信王也不失为一个继位的上好人选啊!”

信王……我皱起眉头,想起靳廷面对朝政头大如斗的模样,皇位对他而言,恐怕只是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负担吧!以他那样的性子,又怎能继承大统?!

十指无意识的抓紧了座下的明黄软裘,此刻我才赫然发觉,自己所坐的位置,正是正德帝平日所用的御椅。它以檀木制得,宽达六尺,四周雕有虬龙盘螭,人坐于正中,两边皆触不到扶手,无倚无靠,倒真正是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滋味。想到曾经坐于上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曾有过这种高高在上却有空落落的感觉呢?一时之间,心头又是哀凉一片。

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乱,千万不能乱!脑中思维转动得极快,我沉下心细想,若是正德帝,他会怎么办……忽然,脑中像是划过一道灵光,瞬间定下了主意,双眼一眯,当即开口道:“诸位大人,你们可曾想过,无论这密封的遗诏中宣定继位的是何人,那都是圣上竭思尽虑苦心栽培的人选,也应是上苍为我大康择定的未来天子。若雍王真的是天命所归,又怎会轻易的枉送了性命?”一面说着,一面留心众人神色,继而沉下了声调,断然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他真的是惨遭不测,若不然的话,一日没有雍王殿下的消息,那便一日不能篡改传位之人!”

此言一出,便是坚定地表明了我的态度。众臣面面相觑,微有诧然。我的心绪倒是定了,在正德帝身边接触政务多年,却也是受益良多,此刻已渐渐有了思路。

沈大人皱了皱眉头,终是拿捏着言道:“可是……若祁王他们以国无储君为由,猝然发难逼宫,那又如何是好?”

我坐直了身子冷冷一笑:“他要逼,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说罢,望一眼众人,见他们亦是神色颇紧,只能定了定神,一面思量一面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一个‘稳’字,要想稳住朝基,首先便要控住京畿和禁宫的安防,让好事者无机可乘!”说罢,转而问道:“直隶总督萧昆呢?”

沈大人回答:“在京郊大营,臣已经派人去宣了。”

我点点头,转向何玉申道:“御林禁军负责宫闱安防,那禁军统领刘琨与祁王正妃是远亲,也是个墙头草般的人物,本宫对他放心不下。传本宫密旨,即刻革了刘琨的职,秘密将他扣押,由副统领关鹏暂代其职。”

这一道旨意下得突然,众人面上莫不变色。我咬一咬牙,昂起头继续令道:“国家大变,要严防奸佞小人乘乱作祟,明发诏谕,传令个地方官员安守职位,弹压地方。着兵部下牒,将京城九门暂时封闭,天下兵马非奉旨不得擅调一兵一卒!”

几道诏旨雷厉风行,却也滴水不漏。众臣神色皆是凛然,也隐隐露出钦佩之色,不再进言反驳。我暗暗沉下心来,一抬首,却见萧昆一身除了红缨的戎装,覆了雪白的披风,正于殿门处默默的看着我。

天色有些暗了,数个小内监进来依次点上烛火。萧昆随着他们步入,对我行了跪拜之礼后,张口就是一句:“有雍王的消息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惊讶之后皆是纷纷放下心头大石,我却是瞬间一个恍惚,似乎是自己心中一直暗暗坚信的事情乍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有一点虚幻的不真实……靳轩他……果真一直安好?

只听萧昆继续道:“前线军中出现奸细,谎报了军情。其实北蛮的势力比我们预计得要强大,且与军中叛党联手故意设计想要擒获雍王。雍王将计就计,表面上率兵一路追击敌军,实则从峡谷的甬道中转向西南与另一面的驻军汇合,一直按而不发,是想引出军中的奸细和叛党。不想静王的叛军封锁了进京的线路,一直以来向京中传报的,都是雍王失踪的消息,是以要动摇人心……为静王叛乱造势!直到前一刻,有一驻军中的兄弟才拼死回来将雍王的消息送至了京郊大营!”

我怔怔的听着,也渐渐的反应过来,可还未待我感到欣喜,却只觉心头愈来愈寒。好一个周密的部署……甚至那个沾了血的卧龙袋,谁说又不是静王的另一个妙计?他知道正德帝的身体已有不支,故而利用靳轩和我进一步的向他的父皇下了两道催命的符咒,可想不到的是……他自己竟是那最为残酷的关键一击。只是,我忽然之间仿佛又有些不明白了,若静王真的是部署这一切的人,为何又会在关键的时候莽撞冲动得轻易葬送了这一切,将原本极有可能到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呢?

难道这幕后的黑手,还有他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瞬间头脑一片清明……祁王睿寅!他阴柔的为人,低敛的处事,他与静王曾经的交好……一切的一切,莫不让他的野心渐渐浮出了水面!看来这个人,实在是不能小觑了啊!

我即刻打起精神,一面要众臣将雍王安好的消息当即宣告出去,一面进一步商议应对之策。直到天色全黑,已近亥时,才吩咐妥当,遣得众人散去。

而萧昆独自一人留下,立于书桌前向我细陈京畿军务。

他说得很仔细,有些地方怕我听不明白,还带了小幅地图铺开加以解说。这几年正德帝对他颇为重用,他的军职升得很快,早已是官居一品的直隶总督,又亲自掌管着骁骑营的数万精锐铁骑。先后在战场和官场历练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沉稳中带着羞涩的青年侍卫,而是成长为一位面露风霜、懂得权术的武将重臣。他想得比我周到,已经早一步用自己的亲信部队将京城安防得固若金汤。看着他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样,我已是渐渐放下心来,人倒像是疲惫了,倦倦得有些没有精神。

我板着脸对他点点头:“萧将军,你这一番未雨绸缪,倒真正替本宫解决了心头大患。”

他亦是答得谨慎:“娘娘言重了,这本是微臣应尽之责。”

这般对答,怎么听怎么觉得生硬,我愣了愣神,终是无力笑起:“萧大哥,谢谢你……你看,这些年,我总是在谢你,欠你的这些人情,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还得起?”

他终于抬起首来定定的望着我,眼底晃过一丝异样的光泽,在烛光下照得有些微暖。他松散了面色,缓缓道:“我此刻能为你做的,怕是也只有这些。”说罢,顿了一顿,才道:“之前,我还想着要来劝你节哀,可不想,你比我料想的要来得坚强!”

他的话多少又勾起了些我心底那些伤怀,唇边的笑亦是无声得有些悲戚了。

萧昆望一眼桌面上早已放凉的燕窝粥,眉心一紧,问道:“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我一愣,多久……我还真的想不起来。

他无声一叹:“多少吃一点吧,明日,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说罢,唤了人送了些热茶水进来,坐在桌前陪我一道吃着点心。

松软的桂花糕此刻在我口中只若嚼蜡,这原本……是正德帝最偏爱的糕点……我怔怔出着神,却听萧昆突然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恍然抬首,望了他一眼,却无言以对。

只听他低低叹道:“月遥,你还这么年轻,难道此生,便真的就要这样终老?”他顿了一顿,轻轻垂下首去:“说不定……待到雍王回来……”

我刹时明白了他未出口的那些话,所有的那些前尘往事,绮丽的,青涩的,悲伤的,绝望的,迅速在脑海间漫过了一遍。曾经盘踞心底深处多时的那个长衫玉立的身影,他终于……要回来了!他不负我的期许和信任,完好的活生生存在于这人世,这对我而言,恐怕已是世间上我能够盼得到的最好最好的消息。

可我的心头,早已是哀凉而荒芜的了,苍白得几乎已没有了生命。我不自觉苦笑了一下,平静而坚定的缓缓道:“不可能了……萧大哥,我知你是全心为了我好。可是,纵使曾经沧海……我与他的缘分,怕是已经尽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月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月殇
上一章下一章

第163章:生死两茫茫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