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怨气森森
翌日,绿枝在一片晨光中缓缓醒来,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肿得都有些睁不开了,双手下意识地摸向被褥。
这不摸还好,一摸不得了!她的边上竟还睡着一个人!
绿枝慌忙地睁开眼看了过去,正见到闵幼株安然沉睡的脸。
绿枝恍惚间,便忆起了昨夜的情景。心中,一阵暖流涌起,绿枝有些感激地看向了闵幼株。
这一看,绿枝的脸上便闪过心疼。
小姐,太瘦了。脸颊都凹进去了,脸色也不好。她在庄子上应该吃过很多苦吧……绿枝轻巧地帮她盖好被褥,便小心地跨过她下了床。
今日依旧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绿枝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努力地拍了拍脸。
待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便看到了书案上醒目的虫笼。绿枝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但想到小姐对她的好,又勉强靠近一点看了过去。
“我啊,虽然讨厌你们,但小姐喜欢你们,我也不好太嫌弃……总之你们要乖乖的,可千万别爬出来。”说着便转身要走。她胡乱走了几步,突然猛地回过了头。
“一……二……不对啊,应该有三只的!”绿枝转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闵幼株,咬了咬牙,突然便冲出了屋子……
闵幼株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有些恍惚地坐起了身,目光正对上书案前忙碌的背影。
“绿枝?”绿枝听到闵幼株的声音,忙转过身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小姐,你起来啦。我……我去摆早膳。”说罢,风一样地蹿出了屋门。
闵幼株愣了愣,只得自己拿起架子上的衣裙,有些艰难地穿了起来。
这绿枝果然是自己用过最糟糕的丫鬟了……连伺候主子穿衣都不知道……穿好衣裙后,闵幼株无奈地捋了捋还散落在脑后的长发。
这头发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目光下意识地瞟过书案上的三只虫笼,闵幼株却突然定在了原地。
昨天她用掉了一只刺虫,今日明明应该只剩下两只了。为什么又会变成三只?
待走近虫笼细看,闵幼株才发现其中一只虫笼里的刺虫身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明明是新抓来的……
——
闵幼株散着长发走出内室时,正看到绿枝忙碌的背影。
踮起的脚尖,一甩一甩的大辫子,行动间,分外俏皮。想到内室的虫笼,闵幼株的心里就有些异样。她走到绿枝身旁轻唤了声,绿枝赶忙回过了头。
当看到闵幼株散着的长发时,绿枝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小姐,奴婢真是粗心……竟然忘了帮您穿衣挽发。”说着作势要拉闵幼株进去重新梳妆。闵幼株摇了摇头道:“晚点也无妨,先用早膳吧。”
绿枝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闵幼株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不用去给太太请安,凌雪阁也没什么人,即便一整天散着长发也没有人管。”说罢姿态娴雅地坐到了圆桌前。
绿枝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一眼闵幼株说道:“我……奴婢的祖母是太太身边的薛嬷嬷,上面还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那时家中只想着让姐姐进府做活,并没有想过让……奴婢也进来……所以奴婢并不怎么会伺候人……”
闵幼株点了点头问道:“那你之后又是怎么进来的?”
“奴婢的姐姐……突然没了。”
“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奴婢也不知道。府中四奶奶没了的当天,姐姐也突发急症去了。大母说姐姐是得了风寒……”说到这儿,绿枝停顿了下来,有些困惑地看向了闵幼株。
“这可真是……奇怪的巧合。”闵幼株拿手支着下巴,陷入了深思。绿枝见闵幼株因为她的话连早膳都不用了,忙开口道:“小姐,先用早膳吧。趁热吃。”
“哦……好。”闵幼株顺势看向了桌上的粥点。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是吓了一跳。今日的早膳竟比昨日的午膳和晚膳加起来都要来得丰富精巧。
碧粳粥、如意卷、三鲜馄饨、松子桂花糕、莲叶羹还有玫瑰香饼……虽每碟的分量少了些,但一看便是精心烹饪出来的。
闵幼株有些诧异地说道:“这大厨房可真是用心。”绿枝听到这话,“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哪是大厨房用心,是我按个挨个拿的。”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我大母跟厨房的刘婆子关系可好了。各院主子们每次做的膳食都有余,我便央着刘婆子都给我留……以后小姐能吃到很多好东西,就不会这么瘦了。”
闵幼株拿着筷子的手徒然一僵,转过头看着绿枝说道:“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跟着我既没好处也没前途。你又何必待我这么好呢?”
绿枝似没想到闵幼株会问这个问题,她愣了愣,如是说道:“小姐待我好,我自然要待小姐好。啊呸呸呸……不是我……是奴婢……”
绿枝有些懊恼地拍了拍头答道:“奴婢这样的,也就小姐才不嫌弃……若去服侍别的主子,恐怕早就被赶出来了。”
“噗!你啊,的确是我见过最笨的丫头了。”闵幼株想到绿枝之前摆放饭菜时,饭粒汤汁不停溅出;早起时,还忘了给自己穿衣束发,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己也做了十几年的官家小姐,真是从来都没遇到过这么笨的丫鬟。
绿枝对闵幼株的取笑有些羞恼,她嘟了嘟嘴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奴婢也要一天一天做起来的。哪有刚进来,就会做的……小姐,你别笑了。”
说罢,用公筷夹了一个如意卷放到了闵幼株碗里,催着她快吃。
闵幼株勉强收起笑容,正打算接受绿枝的好意,却不妨外面突然响起了吵闹声。
侧耳听去,依稀有很多人在院外来回走动,还时不时的有招呼声。闵幼株双眼一眯,似想到了什么。
她看了眼还懵懵懂懂的绿枝,吩咐道:“你出去看看,是不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绿枝点了点头,慌忙踏出了屋子。
闵幼株待绿枝走后,便慢条斯理地用起了早膳。直至院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才放下碗筷,牵起了嘴角。看来他们是发现闵佑生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
当廖氏被人搀扶着走向柴房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孩子是她的亲孙子。
“佑……佑哥儿?咳!”一阵天旋地转,廖氏差点儿一头栽了下去,亏得薛嬷嬷在旁撑住了她。
待扶稳廖氏后,薛嬷嬷忙吩咐着边上的丫鬟去请大夫。而她们的身后,还有闻讯赶来的朱氏和沈氏。
朱氏昨夜才因为闵佑生的病情好转,睡了个好觉。今早却突闻噩耗,整个人都呆住了。
“佑哥儿……我的佑哥儿!!!”朱氏“哇!”的一声便趴倒在了地上。
廖氏回头看着痛哭失声的朱氏,整张脸都阴郁了下来。她转过身,环视着周围所有的下人道:“佑哥儿昨夜好好的在屋子里养病,怎么就会跑到外院的柴房!”
“我昨夜派你们守着佑哥儿,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啊?”廖氏阴冷的眸子刺向薛嬷嬷,质问道:“昨夜,你派了谁去伺候佑哥儿?”
薛嬷嬷全身一抖,忙跪下应道:“回太太的话,是您房里的二等丫鬟玉梅,平日里最细心不过了。”
人群中的玉梅听了,自知逃不过,只得跪下哭道:“太太明鉴,奴婢昨夜只是去了个净房,结果孙少爷就不见了。奴婢当时就让门外守着的几个小厮去找了。可是附近哪里都找不到孙少爷……”
“当时为何不报!”
玉梅绝望地匍匐在地上:“周围没有外人,奴婢只以为孙少爷自己跑出去了……奴婢……有罪!”玉梅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人群中那几个守门的小厮也认命地跪了下来。廖氏扶着边上青红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前喝道:“你以为?好个你以为!什么时候,主子的事轮到你一个丫鬟做主了?”
待走到玉梅身前,廖氏用脚狠狠地踩住了她的头,大声喝道:“如今佑哥儿没了,我要你们何用!来人——”
廖氏身后的几个婆子立马站了出来。
“给他们贯鼻贯耳,打死扔出去喂狗!!!”此话一出,外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连朱氏都停止了抽泣,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廖氏。这种刑罚实在太残忍了,即便朱氏心中恨惨了他们,也绝想不到如此行事。
更何况边上的下人们了,早就吓地抖成了筛子。
薛嬷嬷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廖氏,青红沉沉地低下了头,而她们对面的玉梅和一干小厮,早就吓地尿湿了裤子。几个婆子互看了一眼,上去便架住了他们。
直到被拖行了一阵,玉梅终于反应过来,哭喊着央求道:“太太!杀人不过头点地!奴婢纵有大错,您看在奴婢服侍了您这么久的份儿上,就给奴婢一个痛快吧!”
廖氏充耳不闻玉梅的哭叫,只是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朱氏触到廖氏的目光,有些害怕地靠向了沈氏,沈氏却蹙眉看向了被拖行下去的玉梅和小厮们。
玉梅眼见着廖氏离她越来越远,心知难逃此劫。索性便不管不顾地吼道:“太太!你做事如此残忍,怪不得孙少爷会有此报!是那些死去的冤魂来报仇了!
你打杀了这么多小厮丫鬟,害死了这么多条人命!老天会来找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今还只是个开始,我在地下等着你们!等着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玉梅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然而周围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放松下来,反而将神经绷得更紧了。
试想,一个五岁的孩童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跑到外院的柴房,还正好死在那堆尸体的旁边?此间种种,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道真是冤魂索命?众人的视线不禁集中在了闵佑生的尸身上,连朱氏和沈氏也不例外。唯独廖氏,从刚才开始就眉头深锁,似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一个时辰后,绿枝无精打采地回了凌雪阁。闵幼株已经趴在了内室,逗弄起了竹笼里的刺虫。见她进来,便抬起头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绿枝点了点头,将自己看到的说给了闵幼株听。末了,低下头道:“我讨厌这里,讨厌太太,也讨厌大母……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也不想变成玉梅姐姐那样。我讨厌这里……”
闵幼株轻叹了一口气,冰凉的双手托住绿枝的脸庞安慰道:“既如此,就想办法出去。事在人为!”
闵幼株坚定的目光似乎感染到了绿枝,她张大了嘴点了点头说道:“嗯!事在人为!我可以攒钱,慢慢攒。等有一天攒够了赎身费,就回去跟爹娘一起种地去。”
“为什么不找薛嬷嬷帮忙?她是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又是你的祖母……”
绿枝摇了摇头说道:“她不会同意的……姐姐走了后,爹娘不想送我进府,她却用孝道压着他们把我送进来。还说什么我们家必须得有个人进府!我不明白……”
闵幼株嘴角掠过一丝讽意,心想:必是那薛嬷嬷知道了太多廖氏的秘密,才不得不在她面前做出这番忠心耿耿的姿态,甚至不惜把自己的亲孙女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当真是可恨可叹……闵幼株正要放开绿枝,却不想对方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小姐!奴婢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你说。”
绿枝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闵幼株说道:“其实裕国公府接小姐回来,是为了让您嫁人!”
“嫁人?”闵幼株指了指自己问道:“我这才十一……”绿枝摇着头说道:“详细的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大母说对方就喜欢年纪小的新娘……”
闵幼株瞪大双眼,一股浓厚的戾气聚拢在了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