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夜煞

第529章 夜煞

第529章夜煞

大概在下午的六点时分,初春的夕阳已经沉于西边,天色渐晚,暮色已合,张云起驱车一路狂飙将刘阿嫂母女送进了市中心医院。

一名男医生给刘阿嫂做了检查,随后把病情和刘颖说了,并开了药。

刘阿嫂被薛经理踹了一脚,额头磕破,肩胛处有淤青,都是些皮外伤,没有大碍,只是精神刺激太大,产生了应激性反应,出现了脑部供血不足和精神障碍,情绪极度失控后,又转为了思维混乱、迟缓、呆滞,耳鸣,头晕眼花等一系列症状。

刘颖眼睛红肿,追问道:“我妈妈还能好转吗?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男医生扶了扶眼镜,很严谨地说道:“让你妈吃了药好好休息,估计两三天就好了。其实这种情况配合药物治疗,及时调整,有一个稳定舒适的生活环境,不再受到刺激,是可以好转的,但是在现实的绝大多数案例当中,这种病症出现一次,后面就会出现无数次,病人的精神时好时坏,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幻听、耳鸣、思维混乱等精神障碍只会越来越严重。”

刘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谷底,仿佛瞬时间被绝望死死的攥住!且不说她妈妈过去的悲惨经历和年龄因素,世间沉沉浮浮,如她们这种挣扎于现实生活的普通人,又怎么可能有一个稳定舒适的生活环境?

刘阿嫂躺在病床上一直没有醒,医生简单包扎后就离开了。

病房里变得格外安静起来,有着一种无声的压抑和缄默,时间在静静地流走,刘颖坐在旁边握着她妈妈那双长满脓疮老茧的手发呆,过了很久很久,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她才转过头去,对站在窗户前的张云起道:“你想知道我家的事吗?”

张云起点了点头。

刘颖静静地讲述了起来。

她的爸爸叫刘魁,以前是天心浦林镇一家水泥厂的检修工人,因为一起破碎机意外事故受了重伤,送进医院抢救,但最后命还是没能保住,反倒花掉了巨额医药费。

那时国营水泥厂效益不好,也面临着工资发不出来的窘境,厂长咬着后牙槽掏了一半的医疗费,就再也不愿意管这起悲剧了。

张云起听到这里,问道:“那家水泥厂现在倒闭了吗?”

刘颖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道:“私有化了,厂长联合几个收购了水泥厂全部股份,现在都发了财。”

张云起点了点头。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张云起掏出电话一接,是林诗予的。

她已经赶到医院楼下。张云起把楼层和病房号告诉了她。

三五分钟后,林诗予和小武就赶了上来。

就在刚才,小武把红星国营饭店的三个工作人员打了一顿,三人钻进了饭店里面再也不敢出来。林诗予在现场拍完了照后,又找周围摊贩和买菜市民了解了现场的情况,这才连忙赶回了医院。

要搞这个新闻伸张正义,总要和当事人了解一下更加详细的情况,眼下刘阿嫂还没转醒,林诗予就打算问刘颖。

现在张云起请了记者朋友来帮她家解决问题,还是《湘南日报》的大记者,刘颖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擦了一把眼泪,把她家的情况和与红星国营饭店之间的矛盾又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她爸爸刘魁遭遇意外事故的丧生,不仅在精神上摧毁了这个家庭,也让本就窘迫的经济雪上加霜,欠下一屁股债。她家上边还有一个爷爷,在家里务农,收入实在有限,只能勉强糊饱三张嘴巴,债务难以偿还,因此家庭光景是十分惨淡的。再加之近年来学校学费连年上涨,尤其是刘颖进入大学后,一个学期2400元的学费!这放在当下双职工家庭当中,供养起来都十分地不容易,更不消说刘颖家只有爷爷和妈妈在地里挖刨挣的那点血汗钱了。

穷则思变。

刘颖看着家里这般情形,高中就开始打寒暑假工了,而刘阿嫂则出来摆摊卖饭,且不说味道如何,因为摊位费较低,又没有店铺员工水电等成本,便宜实惠确实是实打实的,生意日渐红火,家庭境况也因此一步步好转。

然而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下,这一家人眼看着生活渐渐有了新的奔头,苦难却再次降临这个已经承受不起丁点风吹雨打的家庭上,正是因为价格便宜实惠,刘阿嫂的饭摊吸引不少市场上的顾客吃饭,导致红星国营饭店营业额不断减少,由此惹恼了对方。

红星国营饭店的领导百般刁难刘阿嫂,出言辱骂还是小打小闹,甚至是让市场管理员威胁刘阿嫂明年过后收回摊位,更夸张的还有找地皮无赖吃霸王餐闹事等等,总之就是千方百计让她换地方摆摊,但是刘阿嫂有工商局盖戳的正规经营,生意又如此红火,这个摊子还干系着全家人的口粮和女儿的学杂费,又如何舍得放弃?这个老妇人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对方的不断挑衅,依然没明没黑地摆饭摊,于是,出现了今天这一幕。

林诗予听到这里时,恨得牙痒痒的。

她这样一个颇有素养的大记者都忍不住骂道:“太不是人了!简直无法无天!”

刘颖又擦了一把眼泪,问道:“记者姐姐,我家这事情报社能见报吗?”

“放心!一定可以。到时候会给你妈妈一个公道的。”林诗予十分肯定地点头。在现今全国上下大力推动个体私营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下,这样的新闻要见报并没有什么难度,还颇具典型意义,如果能够引发省里面大范围讨论,必然可以进一步促进个体私营蓬勃发展。

刘颖这才放下心来,双手手指搅在一起说道:“那,谢谢您了。”

“本职工作,不客气。”林诗予合上了笔记本,她已经采访完,风风火火地对张云起说道:“张大老板,我去报社一趟,回头找你请客吃饭。可不是假公济私!”

张云起笑着点头,然后让小武送她过去。

两人一起离开了医院。

病房里只剩下张云起和刘颖,以及昏睡未醒的刘阿嫂。

张云起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的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街头华灯初上,有新鲜的空气涌进病房内,驱除了些许苏打水味,他回头对刘颖说道:“你家饭摊的事情不用担心了,这个事情很好解决,我倒是觉得你家拆迁的问题,可能会相当棘手。眼下你妈妈已经这样了,完全受不了刺激,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想好怎么去应对。”

这个问题刘颖根本没有来得及考虑:“现在小古道巷的几百户住户大多数都不同意在拆迁协议上签字。”

张云起道:“负责小古道巷拆建的公司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你得考虑你不签,他们跑到医院逼你妈妈签,她受得了吗?”刘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毕竟才是一个18岁的大一女学生,面对着接二连三的困境,脑子乱极了,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张云起想了想道:“就让你妈妈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吧,先把身体和精神养好,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刘颖有点手足无措:“那,那怎么好意思……”

张云起说道:“那就算我借给你的吧,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

刘颖眼睛又红了:“那,谢谢你了。”

顿了一顿,她擦了擦眼角说:“对了,我还要回家一趟,给我妈妈拿换洗的衣服,饭摊也要收拾,我爷爷一个人在家里,估计也会担心。”

张云起道:“没事,我送你回家一趟,医院这边有护工,请一个帮忙照顾你妈妈。以后你上学也方便点。”

刘颖虽然很难为情,但眼下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说谢谢,只能接受这份不知道有多重分量的馈赠。

张云起出门,在楼下缴住院费的时候,请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护工赵玉梅,这种女护工每天上午8点到9点在医院的查房时间,都会守在病人身边,进行日常护理和帮助,今天情况特殊,张云起麻烦她帮忙看护到晚上12点,并且留下了电话,如果刘阿嫂醒了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打他电话。

处理完这些小事,张云起和刘颖离开医院,开车回转解放西。

在太平街门口停好车,张云起陪刘颖去了太平街农副产品市场,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市场内冷冷清清的,红星国营饭店的大门已经紧闭,那些看热闹的市民们都散去了,打碎的锅碗瓢盆无人清扫,洒了一地的饭菜上,有十多条野猫正在啃食,猫眼在黑暗里散发幽蓝阴冷的光,时不时响起渗人的叫声。

张云起打开了手机的光,没有赶猫,碗已经全部打坏了,但木凳桌子还是好的,他和刘颖把还完好的木凳桌子以及锅子菜篮搬上了架子车。

收拾完后,张云起在前面拖架子车,十分不好意思的刘颖在后面使劲的推,搞得张云起想笑:“不必用那么大的劲,等下连我都是你推着走的了,平路上在前面拉架子车很轻松的,而且我也是穷人家出身,以前没少拉架子车。”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想起了在黄土坡上和他一起拉架子车的小春兰。

刘颖低低的“嗯”了一声,但依然很用力地在后面推。

张云起又说道:“你有没有问题想要问我?”

刘颖愣了愣,问道:“什么问题?”

张云起说道:“你妈妈的摊子被人砸的时候,我就站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红星国营饭店的人把你家的饭摊砸完才上去,你难道没其他想法吗?”

刘颖沉默了一下,道:“这样的事情,你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帮我的。”

张云起笑了笑。

说着话,两人拖着架子车走出了太平街菜市场,穿过庆楼斜街后,两人很快就接近了小古道巷子,只是距离越近,他们渐渐听见巷里传出来的机器轰鸣声。

张云起抬眼一看,巷子入口已经拉起了黄线,有一伙刺龙画虎身材魁梧的地痞流氓聚集在那里,大概是庆午南路步行街项目拆建公司找来的,他们时不时从巷子里面揪出几个原住户,连拖带拽扔出黄线外。

在高功率照射灯下,这一小片区域宛如白昼,纤毫毕呈,三五辆挖掘机和渣土车正在作业,尘土飞扬,黄线里面还有几栋小楼没有给拆掉,但是院墙都给扒掉了,孤零零的竖立在废墟里,还有高压水枪冲击的痕迹,十分地刺眼。

刘颖立马跑了过去,张云起也跟着走向前面,然后听见一道异常的声音从一座民房里传来,民房的里屋还亮着灯,有人影在晃动。

房门“砰”地一声裂开!

在刺眼的灯光下,张云起看见一个老人跌跌撞撞冲出屋子,后面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青年,对准老人的后背就是两脚,老人一头栽进碎砖屑堆里去,半天没有爬起来。

紧接着,宅子里又走出两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大,二十来岁,穿着剪裁得体的高档黑色西装,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张云起一眼就认出这个青年是年前在湘南师范接李雨菲时,偶遇的宝马740i车主陆远舟。湘北雄森集团副总裁,锦兆实业总经理陆远舟。

这时,身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家!爷爷!爷爷!”

张云起侧头。

刘颖已经朝巷子口冲了过去!

然而,她还没有靠近黄线,就被两个壮汉拦住,直接往外推了一把,摔倒在地上,额头磕破了,但她立马爬起来,还想往黄线内冲,张云起已经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拉住:“这样是没用的。相信我!”

刘颖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流:“那个是我爷爷,我家房子给他们推了。”

这时候的夜已经很深了。

机械的声音在夜空中冷酷地轰鸣着,陆远舟听见这边的动静,侧过头来,和张云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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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档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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