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京城 第十三节 那些年那些事(2)

风起京城 第十三节 那些年那些事(2)

夏日的石景山,山清水秀风景迤逦。毒辣的阳光被树荫过滤后,在阴凉处洒下一片斑斓。三五雀鸟躲在树枝高处,好奇地看着树下两个正在破口大骂的少年,顺便叽叽喳喳点评几句。

李逸飞啐了口唾沫,把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语言都搜刮出来,狠狠砸向了张世泽。张世泽吐着舌头喘着粗气,嘴里不甘示弱地飚出连串之乎者也。唐如烟见实在劝不住,干脆对两个问题儿童翻翻白眼,坐在一边对两人不理不睬。

少年人之间的争执总是很吸引眼球,河边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几个下巴垫在锄头上的农夫,对于李逸飞的断子绝孙腿很不满意,说这力道和角度不对;几个纳鞋底的俊俏媳妇,见张世泽抽冷子使出了猴子摘桃,脸上顿时憋得通红,一不小心绣花针扎进了手指…

村里的小屁孩从兜里地掏出炒黄豆,笑嘻嘻地往嘴里丢了几颗,便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叫好。崔五爷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一人脑袋上给了一巴掌:“去去去,这些小崽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添乱。我说看热闹的都站着作甚,水渠还堵着呢,等着下暴雨在家里捉鱼啊。”

崔五爷打发了村民,站在李逸飞和张世泽中间道:“屁大点事,值得这么你死我活的?”

李逸飞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哼’了声道:“屁大点事?要不是朝堂中…要是某些人当初能尽全力,萨尔浒一战怎会失败?野猪皮怎会有机会占据辽东,大明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萨尔浒本不该输,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张世泽眼睛通红,呲牙咧嘴地吼道:“李逸飞你听清楚了,劳资再说一遍。不是劳资不想去辽东,是没办法去。野猪皮在辽东能成事,和李成梁一家有莫大关系,关我家何事?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崔五爷闻言身子震了一下,钢针般的胡须根根耸立。他盯着两人看了看,皮笑肉不笑地说:“张二狗子,你回头看看,站在你身后的人可认识?他有些话要对你说。”

张世泽揉着鼻子转身一看,顿时雷击般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吐了几个字出来:“怎么…怎么是你?我以为你已经被…”

臧金成双手抱拳‘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声音低沉地说道:“公子,请听小的解释。”

“就在这说,我倒要听你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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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五爷在河边找了个阴凉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冲着李逸飞招招手道:“小子,过来过来,劳资有话问你。那个小妮子,去村里找俺婆娘弄点下酒菜来,爷要和你男人喝一杯。”唐如烟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李逸飞一眼,便气咻咻地往村里走去。

不多会儿,一个头上裹着帕巾的中年妇女,一手挎着个小篮子一手拉着唐如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那妇女从篮子里拿出几碟小菜和一个小酒坛放在地上,对着唐如烟说:“闺女莫怕,这死老头子就是嘴贱。一天不拾掇浑身就不舒服。咱俩回村里,懒得看。”

李逸飞揉了揉脑门说:“崔五爷,小子和唐姑娘没有任何瓜葛。小子尚未定亲,唐姑娘云英未嫁。还请崔五爷以后莫要再说此事。”

“此话当真?”

“当真。”

崔五爷摸摸脑袋哈哈大笑:“我说你小子咋一根筋呢?好花就要趁早掐,早生孩子多生娃。再说了,小两口闹闹架吵吵嘴,晚上做那事儿才有意思。是吧,老婆子。我看今晚你俩就洞房,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

见唐如烟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地上,崔五爷笑得更加畅快:“你们这两个娃娃有意思,劳资喜欢。对了小子,你刚才说萨尔浒之战本有获胜的把握,此话怎讲?”

李逸飞也不客气,往嘴里丢了片卤猪肝,又夹了筷子猪头肉咬得满嘴流油,苦笑一声道:“那是因为张二狗子,不拿小子和唐姑娘的性命当回事,小子气愤不过胡说的。萨尔浒之战无论怎样推演,都是必输无疑,没有战胜的可能。”

崔五爷提着酒坛顿了顿,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口,随后擦了擦满胡子的酒水道:“推演?小子,说来听听。”

“对,说来听听。本公子也想知道为何必输无疑。”张世泽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气色如常眼神平淡,似乎刚才臧金成只是对他说了些家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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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飞抹了抹嘴唇,将思路整理了一下说:“萨尔浒一战的具体情况,各位想必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就说说,为何无论怎样推演萨尔浒之战都必败无疑。

第一,党争误国。万历年间,浙党凭借与沈鲤互斗、楚太子案及妖书案等,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及朝堂内外的利益。后来东林崛起,浙党式微,齐党楚党也借机坐大。也从那时起,朝内党争不断,相互掣肘的事没少干。”

万历后期,因党争导致官员缺额严重,‘光杆首辅’方从哲独木难支,朝堂决策权实际落入少数人之手。当时的亓诗教、赵兴邦、官应震、吴亮嗣等人,被称为当关虎豹。新晋官员若想有所作为,必择入其一党。你们说,这样的一团乱局之下,怎能驱除建奴?

第二,文武不和。万历四十六年,建奴侵占抚顺举国震惊,时任兵部右侍郎杨镐奉命经略辽东。这杨镐不是无能之辈也有些才能。万历二十七年(1599),朝鲜建宣武祠于汉城南郊。朝鲜宣祖手书‘再造藩邦’悬于祠内,并供奉杨镐画像,以感激其率兵击退日寇之功。

可杨镐虽有战功,却难以担当复辽重任。那建奴虽然人少,但其统帅野猪皮曾在我辽东军中效力,尽得我大明边军作战精髓,根本不是那些东洋矬子可比。辽军统帅李成梁何许人?威震辽东三十年,兵锋所向无人能敌。这样的一个统帅,其麾下怎会是些酒囊饭袋?

当时难道真的无人可用?我看未必吧。只是杨镐出身文人,又与朝堂清流关系较好,才捞到了这一差事。朝中当时一些人盲目自大,以为平定建奴易如反掌,于是争先恐后地往军队里塞自己人。他们此举不过是想效仿当年,英宗北狩后文官借机掌控朝堂的旧事而已。

第三,令出多门,军队内讧。萨尔浒大战前,朝廷从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发精骑兵约三万,延绥镇、宁夏镇、甘肃镇、固原镇四处发兵约两万五千人,又从四川、广东、山东、陕西、北直隶、南直隶发兵约两万人。

这还不算完,朝廷还从浙江发善战浙军步兵约四千人,更从永顺、保靖、石州各地抽调吐司兵及河东西土兵共约七千人。另外盟友海西女真叶赫那拉部约一万人,朝鲜李氏王朝支援军队约一万三千人。这十一万余军队来自这么多地方,怎么协调?怎么配合?

如此一来,南兵、北兵、卫所兵、边军、土司兵还有仆从军,像一锅八宝粥混在一起。各支军队相互之间矛盾重重内讧不断,比如川军和浙军就差点阵前火并。更不要说由此带来的后勤保障的混乱。你们说,这样的一只军队,如何与野猪皮的虎狼之师作战?焉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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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尔浒之战(1619),华夏文明的又一个崖山之殇。只这一战,明军损失精锐边军数万,此后再也没能恢复。冷兵器时代的数万精锐,需要近十年之功用无数人命才能堆积而成。但1629年爆发的大规模农民起义,让大明陷入了泥潭之中,再也无力回天。

在萨尔浒阵亡的三百余明军将领,更是抽掉了大明军队的脊梁。原本将星闪烁的武勋集团就此衰落,彻底落入了文官集团掌控之中。其后虽有曹氏叔侄及卢象升等猛将,奋力挽大厦于将倾,却敌不过文官集团的‘头皮痒’和‘水太凉’。

大明,并未亡于万历,只是所有矛盾爆发都集中在了万历这个时间段。万历可谓明朝中后期一个有为君王,处深宫而控天下,身虽疾而威四海。但这样一个君王,也无法剪断朝中根深蒂固的利益纠葛,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居正的变革,成为朝堂朋党捞钱夺权的工具…

李逸飞将心中郁闷一吐为快,又抱着酒坛狠狠喝了一大口。可惜明朝流行的还是低度酒,喝高度酒被认为没有品位,不然真的可以一醉方休。如今也就只能带着两行泪痕,抱着酒坛继续猛灌。

李逸飞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承担多大责任,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出什么壮举,但现实偏偏如此:明朝的双亲像极了后世的父母,只想着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两个兄弟与所有年轻人一样,只想着能建功立业出人头地。但是,乱世即将到来…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他们,可根本做不到。两世情感的融合,让他对于亲情和友情的渴望更加浓厚与迫切。因此如今又想避世又想不孤老深山,恐怕很难。李逸飞心中极为困扰和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如果轻举妄动,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在自己引发的天启大爆炸中,无数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救了自己一命的吴二,那双失去光泽的眼睛没日没夜地看着自己,盯得自己后背发毛;那个叫皇太极的枭雄,很快就会指挥辫子军攻掠京师;还有两年李自成就会揭竿而起,大明即将陷入崩溃之中…

熟悉历史的走势,自然可以洞察先机。可如果自己没有将先机变为有利条件的能力,这种熟悉,会像蚀骨之蛆爬满全身。而自己,只能在‘咔嚓咔嚓’声中,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变成一具骷髅。

后世,当所有的努力,被各种困难按在水里苦苦挣扎时,李逸飞终于选择了屈从,按部就班的生活。在一张张黑白相片似的日子中强颜欢笑,用‘无为’二字当做酒精,天天买醉。

他愿意承担,可是更害怕失去。无数机会在犹犹豫豫中成全了他人,而他却是背景板中路人甲的扮演者之一。

习惯了投降的感觉后,李逸飞发现,自己在无所谓的惯性中越陷越深,对周围的一切也越来越麻木,内心对生活感到越来越空虚和恐惧。如今痛骂张世泽,直斥朝廷弊端,不过是自己惧怕承担责任的一种自然反应,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他实在不知道未来应该怎么办,或者从那里着手。也许,被现在的山匪和贵族一刀砍了脑袋,就是不错的选择。至少,能让自己不用再为必需背负什么而烦恼。他受够了这种必需做出选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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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明朝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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