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风云搅起连夜雨
“禁军统领何在?”
“臣在。”
“当年朕执掌禁军时留了个心眼,护国公该知道,这些禁军每一个都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了无依靠。”李亦哲捏紧拳头,“所以,朕永远不必担心他们会出卖朕,他们是朕手上最锋利的刀,朕下什么命令他们都不会犹豫。即便是杀一个无辜的女子。”
云霆笑了,他就知道,他胜券在握。
李亦哲抬眼看向云霆,眼神里尽是肃杀:“大内禁军听令,接云贵妃回宫,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部烧死。一个都不许漏。”
云霆脸色变得煞白,他没想到,李亦哲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护国公云霆,犹记云家灭门旧恨,意图报复,残害国家栋梁,戕害亲妹陪葬,草菅人命、枉顾伦理、有负国恩、实是罪大恶极,如今虽已葬身火场,死后之罪仍不可逃,着铸碑文,留以后世唾骂。”李亦哲一字一句说完,掌心里已血流不止,“云霆,你枉为人兄。”
“李亦哲,那是云家几代人的经营,是泼天的富贵,足以支付几十年的军饷!你的宏图大业就近在眼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当年你讲给我的!”云霆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声嘶力竭的咆哮了起来。
“朕不能辜负那个在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时,唯一站在我身前的小姑娘。”
“你不过是把她当做你没出世的妹妹罢了!李亦哲,你爱上了你当做妹妹的女人!你不过是拿她填补你未能做兄长的缺憾罢了!李亦哲,你不觉着你恶心吗?!你这样是枉顾伦常!”
“缺憾不缺憾,朕不知道,但朕知道,若当年朕亲生的妹妹能够活下来,朕断不会做你这样的兄长。阿颜就是阿颜,她只是她而已,不是朕死去的妹妹的替代品,朕不盼着她死,朕想她好好活着。”
“你为她一个,杀这么多文人与世家子弟,你良心怎安?!”
李亦哲被逗笑了:“护国公如此天真?皇室子弟爬上帝位踩得是亲兄弟的尸骨,哪个皇帝手里干干净净?”
云霆彻底慌了,李亦哲这是真的要把他们都杀了。
“动手。”李亦哲不再和云霆废话,一声令下,转身离开。斩断了所有人生的希望。
他从地牢里抱出已昏迷不醒的若颜,将若颜的脸埋在自己怀里。路过云霆时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别憋着了,知道你没昏过去,想哭就哭吧。”
怀里娇小的人儿终于轻轻抽泣起来。
李亦哲的怀里是久违的温暖,可若她抬眼看一眼周围就会发现那些平日里儒雅俊秀的公子们被塞住了口,
李亦哲将若颜抱上马车,她手臂上的伤已被太医处理过,可衣服上仍旧全是血迹。李亦哲看得心都揪成了一团。
“疼吗?”
若颜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脸埋的更深了些。
李亦哲皱紧了眉头:“在我面前逞什么强。疼就说出来。”
“杀了那些人麻烦会很多。”若颜嗫嚅道。
“杀都杀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李亦哲轻吁一口气,“好在你没什么事。”
“我好像一直都是个麻烦。”
“既知道自己是个麻烦,还乱跑?”李亦哲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要是今日我没找到你该怎么办?”
若颜嘴唇发干,过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洛寒笙站在临街的高楼上看向随着禁军匆匆驶向宫里的马车,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入了春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小五。”他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小五担心地看着他:“相爷,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这次又慢他半步罢了。”洛寒笙轻笑,“这一局便算他赢了又如何,他也不会一直赢下去。回去收拾收拾,休整好了该动起来了。”
“是。”
洛寒笙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仿佛他从来没有在这座楼出现过似的。
马车一路驶向宫里,浩浩荡荡,尘嚣四起。
李亦哲带着若颜回宫之后,诏令便传了下去,诏令一下,震惊朝野。今日曲水雅宴上死了的世家子弟里光是侯爵之子便有三个,还有陈国公的小孙子,翰林院的亦死了五个,林林总总,死了四十余人。独安定公家的公子因着外出寻人逃过一劫。
又论起被救回来一身是血的云贵妃,朝野上下都在讨论云霆是何等丧心病狂,连自己亲妹妹都想拉着陪葬。又是唏嘘一片。
洛寒笙早知道云家私产的秘密,此刻听着这样的说法不禁笑出了声。
护国公云霆不忘家恨设局烧死曲水雅宴上那些有名望的文人和世家子弟,还拉亲妹妹陪葬。这说法实在高明。找个死人背锅,谁也查不出什么来。
最近有趣的事情不少啊,凤家的事,云霆的死。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趣极了。
只是他没想到,李亦哲竟然让云霆死了。若他猜得不错,云霆必然是说出了云家私产的秘密,但李亦哲仍旧杀了他,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么?
这风云已搅了起来,若说这是出戏,也该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接下来该唱哪一折了呢?
洛寒笙坐在院子里啜饮了一口热茶,笑起来,轻轻哼起了段戏腔:“说那双凤争与帝王妻,哪知深庭里头梧桐寂,风云搅起连夜雨,要把那旧事都重提,都重提——”
抬眼间,哪见得半分病秧子的模样,同李亦哲所知的“病着门都甚少出”相差甚远。
装了这些日子的病,险些他自己都以为自己真是病弱难治了。
鬼医的医术总不是那些寻常郎中甚至太医能比的,细细调养了这些日子,他已好的多了。撑着十足的精神把他的计划全盘完成足足够了。
长安城的天彻底变了,丧事连日的办,满街的哀乐响得渗人。
阿柒到相府找洛寒笙时,洛寒笙靠在摇椅上喝着盅热茶:“柒姑娘来了。”
阿柒依旧冷着张脸,张口却是调笑的话:“那些大人们真是富贵,家家都办着丧事,那唢呐声那么响,要我看还不如合着一起办了算了,各家摊一摊,倒省了大笔的银子。”
“死者为大,死的又都是有些头脸的人物,皇帝都从自个儿的私库拨了丧葬费分下去,能不好好操办么?”洛寒笙笑道,“能花上皇上银子的机会可不多。”
“相爷觉着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
“怎么发展?”洛寒笙笑了一声,“安定公家日子要不好过了,他孟家人办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事,偏偏他孟家的儿子没死,其他朝臣肯善罢甘休?”
“相爷帮还是不帮?”
“帮还是不帮?”洛寒笙放下茶盏四仰八叉的靠在摇椅上晃着,“那些死了亲眷的,要么是死了儿子,要么是死了孙子,还有的死了丈夫和父亲。针扎在身上是疼的,你说是不是?名义上的凶手葬身火海,钉在碑文里头供人唾骂,真正的凶手他们却一个都不敢多质疑一声。帮?怎么算是帮呢?”
阿柒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洛寒笙到底在说什么。
“人啊,是很容易迷茫的,也是很容易被愚弄的。”洛寒笙笑着,“他们要的不过是个发泄的口子罢了,我何苦把这个口子堵上呢?”
“相爷是决定放弃安定公这枚棋子了?”
“谁说我要放弃了。”洛寒笙眯起眼睛看向天空,“这个口子是一步好棋,你说我在哪再扯出一个口子呢?”
阿柒了然,只是背上已冒起一层冷汗,好在风月天从来不曾做洛寒笙的敌人。
洛寒笙轻声道:“杀人最保险的方式当然是让你要杀的人手里没有刀。禁军统领姓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吴大人。”
“相爷需要?”
“安排场暗杀吧。”洛寒笙笑了。
“死去的人孤苦伶仃的未亡人质问一句‘你就在那为什么不救我夫’‘为什么看着我夫死’你说这一出妙不妙。”洛寒笙闭上眼睛,“你听,外头的哭声多清楚啊!没有什么遥远的哭声,有的只是世间百态,苦为常事。百姓苦啊。”
阿柒明白洛寒笙的意思了,如同梁上飞燕一般,瞬时不见了影子。
阿柒走后,洛寒笙张开手伸到面前照在阳光下面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手,他轻声呢喃着:“还是脏了啊。”
“小五,进来。”他唤道。
“相爷。”
“备份厚礼送进宫里去,跟陛下告个罪,只说我身子不好,出事那日因病昏睡不起,误了寻人的时辰,请陛下恕罪。”洛寒笙摇着摇椅,“茶凉了,换一杯吧。”
“需要问候贵妃娘娘吗?”小五问道。
“问句安便罢了吧。”洛寒笙叹了口气,“她身边有人陪着,我的关心又算什么呢?那人为她昏君都做得。”
小五领了差事办去了,洛寒笙躺在摇椅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他所剩的还有什么呢?也不过就是这座她住过的院子。李亦哲这一出过后,她的心恐怕半点都不在他身上了,四十余条人命换一颗芳心,听着便像是桩赔本买卖,却是他想做也做不得的买卖。
他如今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了,守着一座空了的院子,能陪着他打发寂寞的只有满肚子的城府与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