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赵郁定下的规矩,他在这里的时候,丫鬟不必在房里侍候,因此他一来,翡翠就出去了。
秦兰芝知道赵郁以後是要做皇帝的,自然不敢得罪他。
她竭力压抑着内心的闷郁和愤恨,给赵郁收拾了六套白绫中衣,两套骑装,四套颜色素淡的衣袍,另有皂靴清水布袜若干双,以及洗脸的薄荷香胰子和手巾,洗牙的杨柳枝和盐,又备了些常用丸药膏药,然後拿去让赵郁看,「郡王,您看这些可以吗?」
赵郁瞟了秦兰芝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他多次出远门,知道秦兰芝为他准备的行李很齐全,可是这样抬腿就走,他又有些放不下。
赵郁不说话,秦兰芝便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立在那里。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样如飞蛾扑火般炽烈地爱过他,死了一回之後,心中的悸动还在,可是当年的爱早已成了灰烬。
屋子里一静了下来,秦兰芝身上特有的体香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外面起了风,风吹得檐下的铁马叮叮当当直响。
赵郁最闻不得秦兰芝的体香,一闻身子就作怪,这会儿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抬手放在鼻端,轻咳一声,道:「我这回去京城,来回得一个月时间,你安生待在青竹院里,不要出去乱逛。」兰芝生得这麽美,还是别出去晃人眼的好。
秦兰芝垂着眼睑,「是。」
赵郁见她不似往日活泼亲热,心里更加郁闷,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起身塞到了秦兰芝手里,涩声道:「这些你拿着使用。」
说罢,他抬腿径直出去了。
秦兰芝拿着这个沉甸甸的荷包,想起前世赵郁也是这样对自己。
他手里但凡有了好东西,不拘是银子还是丝绸珠宝,或者古玩字画,回来就在她面前献宝,她若是喜欢,他就一脸施舍的表情道:「既然你这麽喜欢,就送给你吧!」
秦兰芝不由自主走到窗前,看着赵郁略有些单薄的高?背影消失在影壁後面,鼻头一酸,眼睛瞬间湿润了。
翡翠走了进来道:「姑娘,郡王骑着马走了,知书和知礼都跟着去了。」
她见黄花梨木小几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瞧着有些眼生,便拿了起来,沉甸甸地有些坠手,差不多有二、三十两。
翡翠打开系带一看,见里面全是一两重的银锞子,忙看向秦兰芝,「姑娘,这是郡王给您的?」知道要离开王府了,她又改回以前的称呼。
秦兰芝「嗯」了一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上好的明前毛尖,放得凉了,味道甚是清苦,却令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吩咐翡翠,「你去把我的首饰和细软都拿过来。」
翡翠忙碌了一盏茶功夫,把秦兰芝的首饰和银子都收了起来。
秦兰芝则收拾了几套自己喜爱的衣物,又把赵郁私下给她的一百两银票贴身放好。
她是市井出身的姑娘,不是不食烟火的仙女,知道过日子银钱是必不可缺的,里子比面子重要,这银子能带走就带走。
所有的东西收拢在一起,不过是一个不算大的锦缎包袱而已。
收拾完毕,秦兰芝微微一笑,「午饭快送来了,用罢午饭,咱们就安安生生的等着吧。」
翡翠见秦兰芝这麽镇定,笑咪咪道:「姑娘,午饭咱们可得吃饱一些。」
秦兰芝一双杏眼笑成了弯月亮,「嗯,这也许是咱们俩最後一次在王府吃饭了。」
午饭很快就送了过来,两荤两素再加一道汤。
房里没有外人,秦兰芝和翡翠一起用了午饭。
用罢,秦兰芝和衣在榻上睡下,翡翠则出去在廊下看着小丫鬟做针线。
秦兰芝刚睡了一会儿,翡翠就急急进来禀报,「姑娘,侧妃那里的双福姊姊带着官媒吴嬷嬷过来了。」
闻言秦兰芝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去年进王府,赵郁请的就是官媒吴嬷嬷,那今日她离开,自然也该让吴嬷嬷过来。
双福和官媒吴嬷嬷进了明间。
吴嬷嬷面如满月,五短身材,一双眼睛弯弯的,常常带笑,和气得很。
她行了礼起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明间内的摆设,发现甚是清雅。
吴嬷嬷再打量秦兰芝,见她梳着简单的桃心髻,只插戴着一支玉簪,脸上涂了薄薄的脂粉,越发显得眉清目秀唇色嫣红,身上则穿着月白窄袖衫、宝蓝裙子,显得很是素净。
这样的秦兰芝,怕不是端懿郡王要撵走她,而是侧妃不喜欢。
吴嬷嬷心里有数,便笑着把文书递了过去,「秦姨娘,侧妃命我带你出王府,这是出府的文书,官府已经盖了印了。」
秦兰芝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官府那个印信处看了又看,然後叠好收了起来,含笑道:「吴嬷嬷,辛苦了。」她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会意,忙拿出两个一两重的银锞子送给了吴嬷嬷。
吴嬷嬷口里推辞着,却笑咪咪的收了银锞子,「哎哟,姨娘可真是心善的人。」
秦兰芝以後要嫁人,自然还要和吴嬷嬷这位有资历的官媒打交道,因此待吴嬷嬷很是亲切,「吴嬷嬷太客气了。」
她要离开王府了,眼看着就要脱离死地,心里欢喜得很,又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双福的手,「姊姊,这一年来多谢你看顾。」
秦兰芝褪下手腕上剩余的那个赤金虾须镯,套到了双福腕上,「双福姊姊,我这就要走了,这个算给姊姊留个念想吧。」
双福也是唏嘘,叹了口气道:「姨娘,侧妃说了,既然你坚决自请离开王府,那她也不好留你,你自己的首饰都收拾了带走吧,你家常穿的衣服鞋脚也收拾了带走。」
秦兰芝轻声道:「谢侧妃恩典。我房里的丫鬟翡翠,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她想跟着我……」
双福作为韩侧妃身边的大丫鬟,这点主还是能做的,便笑道:「既然是姨娘带进王府的,身契想必在姨娘手里,她自然是跟着姨娘了。」
秦兰芝识趣得很,吩咐翡翠,「翡翠,把你收拾好的包袱拿过来,让双福姊姊过目。」
双福正和秦兰芝、吴嬷嬷说话,便让跟她来的小丫鬟小吉去看。
小吉翻看了一番,见衣服倒也寻常,只是首饰中有一支赤金镶嵌的绿宝石花簪和一对绿宝石耳坠有些贵重,另外有两包沉甸甸的银锞子,便拿出来让双福看,「双福姑娘,你看这……」
秦兰芝微微一笑,「这支花簪和这对耳坠都是郡王赏的,这两包银锞子也是郡王给的。」
双福笑了,「既然是郡王赏的,就让秦姨娘带走吧,也算是侍候郡王一场给秦姨娘留个念想。」
秦兰芝忙谢了双福,含笑道:「双福姊姊,若是侧妃方便,我去给侧妃磕个头,权作辞行。」
双福摆了摆手,「不必了,侧妃去王妃那里,二门那里小厮已经套好车,让吴嬷嬷陪你回去,福王府这边由长史官送你。」
侧妃是真的不喜欢秦姨娘,连最後一面都不愿意见。
傍晚时分,福王府的长史官骑马护送着一辆青锦马车出了王府角门,往西而去。
福王府在宛州城东北,秦兰芝的家在宛州城西南方向梅溪河畔的梧桐巷,恰好居於宛州城的两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行驶在梧桐巷狭窄的青石板路上,略有些颠簸。
想到即将见到爹娘,秦兰芝心跳有些快,她端坐着,接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也没能令自己平静下来。
前世她随着赵郁去了西北边疆,没过多久,她爹娘也赶了过去。
後来她跟着赵郁去了京城,爹娘却回宛州照顾祖母,一直到她死去,她也没能再见爹娘一面。
前世的秦兰芝只顾着自己,却不知道体贴爹娘。
这一世,好在还有弥补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陪伴爹娘!
吴嬷嬷很有眼色,见秦兰芝心事重重,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