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田鼠
赵岚又梦见自己在给张闻喜做皮袄。
在她屋里,有个给她收拾院子的妈妈,男人叫牛二,在外头门房,于是大家就称呼她为牛二家的。
牛二家的有个妹妹,嫁给了一个军户,赵岚曾经听她闲话过,西北、东北那些寒地,没有一件像样的皮袄,入秋以后便会很难熬。
怕张闻喜受冻,她当时想尽了办法,按照牛二家的形容的料子,也让青茵给她找了块绵羊毛皮,从端午便开始裁剪。
只是,今天这料子怎么这么绕手,她摊平了,来回抹几次还是不见平整。
赵岚又拿手拨弄了几下,这一拨弄,她突然醒了。
是了,这已经不是上一世,这是在做梦。
可手上这毛茸茸的感觉怎么这么真实?
毛茸茸?!
赵岚睁看眼就看见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她的手边,她吓得惊叫一声,忙拉着大氅就站了起来。
她这一惊一乍,惊动了站在庙门观察外面情况的祁临川。
他转身大步走来。
走近了,只看见赵岚指着一只田鼠,颤巍巍地对他说“老鼠!老鼠!”,接着赶紧躲到他的身后。
田鼠好似也被赵岚的尖叫吓着了,顺着墙角躲藏。
祁临川探身一看:“是田鼠,无妨。”说完就从身旁的火堆里找了个短木,直接往田鼠方向投掷过去,田鼠瞬间不动了。
祁临川拉起田鼠尾巴,将田鼠整个提起来,前后看了看,然后对赵岚说:“食一鼠,抵三鸡!今日可以打个牙祭。”
说完提着田鼠出门,在寺庙前的空地上,就着雪把田鼠去了皮、擦洗干净,又把手用雪搓干净,再提了处理过的田鼠回来,然后支棱起木架烧烤起来。
赵岚看着祁临川的这一系列行动,呆住了,觉得太不可思议。迄今,她两世加起来遇见的人,都没有祁临川这么奇怪。
吃老鼠?
会不会得鼠疫?
赵岚摸了摸手中大氅的料子,是银鼠皮没有错。
这样的毛料大氅可能有人终其一生都买不起,她也是前世在嫁到崔家的姑姑那里看见过一件这样毛料的比甲,姑姑很是珍爱,平日里也舍不得穿,只见表妹穿过一回。
据说最好的银鼠皮都是进贡之物,即便是一般的银鼠皮,在勋贵世家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可他就这样随意披着,随意就给她盖着。
有这么大一件银鼠皮大氅,却能吃老鼠。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边赵岚正疑惑着,那边祁临川已经把田鼠烤得滋滋冒油、香气四溢了。
看见赵岚还呆呆地站着,祁临川喊她过来,撕了一半田鼠给她递过去。
赵岚看着那半只鼠肉,想到刚才那毛茸茸的活物,心里一阵恶心,赶紧摇摇头表示不要。
“已经没有口粮了,我随身只有几个馒头,也只能撑到今晚。风大雪急,不知道寻我们的人几时能找来,不垫巴下,后面难撑。”
祁临川又把田鼠给赵岚,赵岚还是不敢接,只能低低问了句:“那,我还吃馒头行吗?”
祁临川笑了笑,心想到底还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让她吃田鼠也是过于难为她了,于是打开包裹,把馒头递了过来。
赵岚学着昨天祁临川烤馒头的样子,也找了个木条把馒头串起来,放在火上。
还没烤一会儿,木条被他拿走了。
取了馒头下来,祁临川重新用根木条串起馒头,一边烤一边翻转:“那根不行,太软,没法翻转,容易烤焦。”
赵岚蹲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
从小到大,嫂子都教育她女子在世不易,凡事要照顾好自己,在娘家要学会诸多本事,到了婆家才好孝敬公婆、服侍相公、照顾子女。
因为遇见张闻喜,她小小年纪就去了庵堂,在那里住了十三年,直到吞金而亡。自小学的本事,除了针线手艺,基本都没有派上用场,但是凡事要自己操劳、不能让长辈和相公操心的想法是自小就刻在脑海里的。
二十八年,第一次有男子这样主动为她做事……
赵岚静静地打量着祁临川。
身量高大、四肢健硕,皮肤偏黑,不像京城里的贵公子们,肤白俊美,有银鼠皮的大氅,脚上踏着官靴……
难不成是勋贵侯门里得意受用的近侍官?
所以,张闻喜后来应该过得很好吧?
赵岚垂下头,心里默默念道。
侯门侍卫的性格都能这么潇洒无忌,都能过得真么随心不羁,何况他一个伯爵府公子?
祁临川烤完馒头,见赵岚痴愣愣看着襕裙前的杂草,以为她心里还在膈应那只田鼠,便正声道:“那不是老鼠,是田鼠。福建宁化一带常年以此为食。”
嗯?
赵岚懵懂中抬起头看他,眼睛大大的,眼珠衬着火光,显得格外地明亮。
祁临川看着这双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初进军营养的第一匹马,那马的眼睛也像赵岚一样,又大又亮。
那时候他才七岁,叔父和舅舅们怕他受伤,给了他一匹性情温和的建昌马,让他学着如何在马上骑射。
因为是自己的第一匹马,祁临川格外珍惜,时常在护城河边跑马,还因小马毛质褐色偏红,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彤云”。
彤云性情温和,很有灵性,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十四岁改骑战马,才由绍斌帮他托付给了当地牧民。
想起儿时和彤云相伴的岁月,祁临川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
为什么对她这样笑?
还笑得这么温柔。
长这么大,除了兄长和表哥,就没有人对她这么笑过,兄长自不必说,表哥那是一直对她有意,难道他……?
赵岚瞪着的眼睛张得更大了。
祁临川看见这双眼睛的变化,不免笑得更开。
这丫头的这双眼睛,真大!
配着这白净的面庞,再过几年,定能出落得亭亭玉立。
收回视线,看了看手上的馒头,递给赵岚,然后就拾起架子上的田鼠肉啃起来。
很多年没吃田鼠肉了,当年还是在福建抗倭的时候吃过,像牛肉又不像牛肉,味道有点特别。
正准备吃馒头时,赵岚正好看见祁临川咬起田鼠肉。心中一阵恶寒,即刻没有了食欲。
心中原来对祁临川的那点疑虑,也跑得烟消云散……只剩……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