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故人

季姜做了个梦，在此之前的一千几百年的沉睡中，她从来没有做过梦。

梦中的季姜五岁，穿着旧宫装在太液池边扯着柳树枝条玩，她的母妃只是个六品宝林，在众多的皇子公主中，季姜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季姜的童年没有玩伴，她的公主姐妹们的母妃大都出生勋贵高门，季姜的母亲只是地方县令的女儿，有封号的公主们自然不肯常与她在一处。

高高的宫墙内，愿意和季姜一起玩的只有她的太子哥哥李承乾，季姜每每羡慕其他姐妹们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时，她的皇兄总是会第一时间差人偷偷给她送来。

季姜蹲在池边用柳条往水里戳鱼，李承乾坐在木头做的轮椅上，膝上盖着一条镶白边的毯子，季姜歪着脑袋:

“皇兄，我不想去弘文馆上学了，二皇姐老说我又丑又笨……”小季姜郁闷的说。

李承乾放下手中的书，朝她笑道:“怎么可能。我们阿姜是最好看的公主了。”

季姜便高兴起来，用柳条编成小动物给李承乾看，李承乾每次都眉间带笑，夸季姜心灵手巧。

可惜她的太子皇兄自幼有腿疾，不能和小季姜一起胡天胡地。

季姜六岁时，父皇身体渐渐不好，开始寻求长生之道，母亲说，从西域来的大祭司告诉父皇，需要圣人以自己的血亲之人的诚心做寻求长生的法门，才能找到长生不老药。

一旦跟随祭司学习长生之术，便得被迫出宫，彼时皇宫之内，身家显赫的后妃们人人都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去吃这一份苦，父皇左右为难，季姜的母亲薛宝林银牙一咬，将季姜推至圣前。

圣人很高兴，他给予这个从来没有给过过多关注的女儿厚重的赏赐，封她为汝南公主，甚至破格将她的母亲升成了三品婕妤。

季姜六岁生辰那天，高高的大红色宫门打开，这是季姜第一次看见宫外的世界。

宫外，大祭司派来接她的人垂手静立着。她的母亲着婕妤朝服，蹲下身来摸摸她的手，又吩咐宫人取出一件大氅，眼眶里充斥着血丝。

她给季姜系上束带，挥手示意季姜往前走，季姜懵懵懂懂，牵着宫女的手朝宫门走，她刚走到门前，薛婕妤忽然踉跄着上前几步，蹲下身来抱住了她。

母亲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打进季姜的脖颈，季姜眼中一片茫然，薛婕妤睁着通红的眼睛双手贴上季姜的脸颊。

“冷不冷啊……我的儿……”薛婕妤哽咽到。

季姜不明所以，但面前哭泣的母亲和冬日里沉静的天色，让她突然想放声大哭。

身后宫人俯身扶住母亲，唯唯诺诺的劝慰。薛婕妤抱住她，眼泪叭叭的掉下来:“别怪我……姜姜……不要再跟着我受苦了……”

梦境里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季姜最后的视线，停在她回身看见的高高的宫墙上，母亲的裙角沾染了地上的污雪，身影逐渐在雪中变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季姜睫毛一颤，睁眼醒了过来。

眼角留着一颗将掉未掉的泪珠，季姜撑起身来，梦中的氛围压抑的可怕，她闭了闭眼，才甩掉刚才的这个梦境。

窗外已经大亮了，季姜快速穿好衣服，门外周以棠正问季姜醒来没有，季姜有点不好意思，在别人家住宿，居然还睡过头了。

她应了一声，理了理头发出门，周以棠看见她，笑着跟她打招呼:“早啊，季姜！”

“早……”季姜展颜一笑，周以棠愣了愣，随后指着洗漱间道:“额，先去洗漱吧，吴妈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季姜不好意思的笑笑，走进洗漱间，吴妈进门，笑着问季姜需不需要其他帮助。

季姜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学会了这个世界的不少东西，况且在她幼年时期，除了一个奶娘，很少使唤宫女，尽管她作为不起眼的庶公主，可以使唤的宫人少的可怜。

季姜很快洗漱完，和周以棠吃完了饭，就告知周以棠自己想出去一趟，周以棠以为季姜不好意思再住，忙道:“别呀，你可还没帮我的忙呢！”

季姜:“我会帮你的，只是去办其他事情，对了——”季姜想到什么，回到自己房间，从包袱里拿出一支玉步摇。

“你知道这个东西能卖多少钱吗？”季姜问，她不确定周以棠是不是了解这方面的问题，但她认识的能询问的人只有他了。

算是季姜问对人了，周以棠家的老爷子是古董爱好者，周以棠每每惹老爷子生气，没少挥金如土买上几件哄老爷子开心，渐渐地也练出了点眼色。

他接过步摇，不久惊叹到:“这东西是真品啊……保守估计也得三十多万吧……哎你哪儿来的？”

季姜面色不动:“祖传的……”心中将北疆的古董店老板骂了一遍。她在来京城之前用自己的一对耳环换了钱，当时她还不懂现在的物价，现在恍然醒悟，怪不得老板骗自己这些东西不值钱，原来他只给了自己两千块！

季姜咬牙切齿，又想起自己用一根簪子换了两个馒头，恨不得掐死自己。

周以棠见季姜脸上神色变换，疑惑道:“你怎么了？”

季姜没说话，呼呼的扒完饭，在周以棠的疑惑下出了门。

王八蛋！季姜暗想，她自己以前未获封号时，每月俸禄少的可怜，大多数皇子公主俸禄的大部分都来自于母家，可是她的母亲娘家只是一个县令，因而并没有多少贴补。

季姜获封汝南公主后，俸禄是多了，但全被自己拿来贴补学习秘术所需要的材料了，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被一个千年之后的贼人骗了，一时越想越气，手中捏着步摇咬牙切齿。

季姜没有看路，越走越急，眼前突然一黑，一个男人嘭的一声撞上了她。

“抱歉——”男人却先开口了，季姜被撞的一退，手中的步摇掉在了地上。

“这是——”男人讶异，季姜连说抱歉，低头捡了起来。

“下次走路还是要小心啊。”男人笑道，他又看了看季姜手中的步摇:“这是真品吧，可以卖给我吗？”

季姜诧异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她缺钱的事情都写在脸上了，大街上就遇见买家也太诡异了。

男人见季姜不信，又道:“你别误会，我家老太太要过大寿了，老人家就喜欢这些东西，我已经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

男人又掏出一张名片:“没考虑好也没关系，这是我的名片，随时可以联系我。”

季姜莫名其妙的接过，只见小小洁白的卡片上写着:若嘉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沈岚。

男人朝季姜笑了一笑，转身准备离开，季姜看了名片几眼，忽然叫住他道:“成交！”

季姜觉得世间没有几个人有胆子骗过自己，反正自己正好缺钱，送上来的买卖也比自己去找强。

她没有看到，男人听到季姜叫住自己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当他转过身时，又真诚而又开心的笑道:“太好了，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