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集文轩之行
华灯初上,十里长坊。
等刘家萍主仆两人晃晃悠悠地逛到南城集文轩,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正值月上柳梢头的时分。
一路从广陵书院走来,连莲怀里多了不少小玩意儿,竹篮里都快装不下了。
其中最让刘家萍爱不释手的,便是一面羊皮檀木的鼗鼓,左右系着两颗黄铜丸,摇起来噼里啪啦的响。
“这玩意儿,居然能卖一百文?”
连莲手里托着一团荷叶包,上面的麻鸭还冒着烟儿,她接过刘家萍手里的物件不由质疑道:
“一百文都能买条肉狗了。”
刘家萍闻言不禁莞尔,她揪着连莲脸上的嘟嘟肉,笑骂道:
“你就知道吃,这个拨浪鼓,可以唤起鲛人呢!”
连莲摇了摇头,表示不信,她又问道:“公主,你听谁说的呀?”
“店老板呗!”
连莲一听,就知道公主又上当了,再回头望去,那里还有什么小贩店老板……
不过,既然看刘家萍打心底里高兴,连莲也没多说什么。
平时这鼗鼓,多作礼乐用器,又黑又大还丑得厉害,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
现在涂上红色鲤鱼,倒也是可爱不少。
至于唤起什么鱼人之类的,连莲就当刘家萍日常天马行空,也就没多问。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总算在弄堂里面找到了集文轩的位置,门口的两只大狮子特别醒目。
连莲上前一打听,恰好还真有一批松烟墨方到户,车辙水印儿都还在呢。
店小二见有人照顾生意,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一见刘家萍两人湘裙蜀绣打扮着的,脸上都快笑皱了。
“客官,本店有松烟的、煤烟的;还有青光的、黑光的;以及墨锭和墨方,您要点啥样的?”
原来用墨还有这么多讲究?
连莲听了一长串的念叨,不禁有些嘀咕:
都是墨方,蘸着写就行了呗……
店小二见连莲不搭话,便清了清嗓子,耐心地又问道:“您是赠友,还是自用呢?”
“自用,作画,带我们去看看松烟墨方吧。”
刘家萍瞧连莲下不来台,连忙上前应了话,然后握了握连莲的小手,示意她跟着自己。
上次画《燕归图》,好像用的是雕花刻身的墨锭,至于到底是什么材质,刘家萍现在就有点记不起来了。
只是隐隐约约记得研墨时,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
它有点儿像檀香,但又没那么直白浓烈。
店小二领着刘家萍转了三四遍货架,库房都要给翻过来了,结果都没找到,店小二渐渐地就有些不耐烦。
这时,刘家萍都有点儿怀疑自己。
到底是不是记错了?
也或许就是自己忘性太大,干脆就没画上那只燕子呢?
“我说,两位客官消遣我呢?”
店小二此时腿都要走麻了,见刘家萍两人还没选好,便靠在货架上埋怨道:
“这又不是选郎配,两位墨迹个啥呀?”
刘家萍闻言,心里顿时就有点儿过意不去。
她摸了两枚五铢钱,塞进店小二手里,道了声抱歉,就要往外走。
然而连莲却是站着不动,她把袖口一挽,指着店小二的鼻子骂道:
“你这小厮,好不知情理!我们又不是没钱,多物色一会儿怎么了嘛?!”
店小二受了打赏,本来喜滋滋地要离开,结果被这刁蛮丫头莫名其妙一阵怼,登时就怒了。
他打了声唿哨,身后立刻就冒出来三四个棍棒小厮,阴恻恻地围了上来。
连莲见此,倒也不害怕,仰着头恨恨地瞪着几个粗布小厮,脸上分明写着【打我,我就讹死你!】
刘家萍看连莲又要耍这个把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丫头古灵精怪得很,特别喜欢扮猪吃老虎。
尤其爱惹那些不长眼的家伙,人家要是敢动她,她就拿江都王府的身份唬人,非逼得对面磕头道歉才罢手。
所以,人送外号【火揦婆】。
(应该是劐揦婆,但两个生僻字,多有障碍)
就是说连莲长得人畜无害,但实际上就跟【火揦婆】似的,碰一下就要遭殃。
刘家萍怕连莲真的被打,正准备把玉符掏出来表明身份,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爆呵:
“安良,不得无礼!”
众人回头一看,连忙撇了手里的棍棒,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道:“见过庄家。”
然而庄家拂了拂袖口,却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刘家萍身前赔笑道:“让姑娘见笑了。”
本来就是刘家萍两人麻烦了店小二,连莲还无故骂了人家;既然庄家都出来道歉了,刘家萍自然也不好多作口舌。
她浅浅地回了一礼,又轻声训了两句连莲。
庄家见刘家萍知情达理,没有当着下人的跟前,拂了他的面子,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
“你们去把刚才这位姑娘看过的墨方,全部装箱送到江都王府去!”
“此外,把咱们店里的梓木细浆纸,给姑娘匀上两封!”
“安良,你,到后院自领二十棍家法!”
刘家萍见集文轩庄家如此大费周章,连忙摆手拒绝,但却被一旁的连莲制止了。
“姐姐,白给的东西为什么不要?”
她拉着刘家萍走到门外,又连声催促道:“我们快回去吧,一会儿门伯该骂人了!”
玩了一下午,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人定时分,也确实该回家了。
就是今天还是没买着中意的墨方,心里有些不畅快。
还有,那只飞燕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这些事情不搞明白,刘家萍心里就像是小猫在挠一样,憋着让人难受……
连莲说是今天可以走近道,便带着刘家萍,在乱七八糟的弄堂里钻进钻出。
短笛幽幽,清风穆穆。
两人刚转过街角,就看到明渠对岸,半楼月影千家灯,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
誒,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啊。
刘家萍看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找到了笛声的来源——两艘六丈穹顶的花船。
里面张灯结彩,银釭玉盏,歌舞升平。
过了一会儿,笛声骤起,轻飘飘地又传来一阵歌声:
……
头上的呀,青丝秀,甚么人摆作?
耳上的呀,坠子英,恁时少一只?
嘴上的呀,胭脂红,谁是过客——谁来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