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征兆
清风出岫,晚鸟归林。
夕阳下最后一缕余晖,投进了礼堂的轩窗,然后在刘家萍的书案上,浅浅地映出了一个抹椭圆。
它越拉越长,越来越淡,最后倏得一下就不见了。
此时,刘家萍也恰好落下最后一捺。
将近三千多字,一下午就用毛笔抄完了,自己还是不赖嘛!
她沾沾自喜地吹了吹草纸,然后呻吟着抻了一个懒腰。
一抬头却发现天已经灰麻麻的了,正想喊人掌灯,秋塘刚好就提着灯笼走进来了。
“你以后能不能把灯笼提高点呀,这样看你,好吓人啊!”
原来秋塘的面庞,被灯笼自下而上的照着。
远远地看去,就好像少了两只眼珠,空洞洞的眼眶深不见底,加之灯火摇曳阴晴不定,再配上秋塘一幅标准的死人脸,活脱脱地不就是一张修罗鬼脸么?!
秋塘闻言只是愣了愣,然后理都没理她,径直扭下提灯,随即把书案上的盘灯点亮了。
但他刚点亮,就被刘家萍给吹灭了。
这时,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越走越近。
只听他们一边吵闹,还一边发出猥琐的笑声。
“这,你都不知道啊?”其中一个公鸭嗓子陡然拔高音量,然后大概感觉不妥,随即又小声道,“就是江都王!”
“……那它该叫什么名儿啊?”
“骡子,就是这个!”
刘家萍听到这儿,还是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所以她又往窗户边靠了靠。
原来这两个家伙正坐在水边吃东西,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广陵书院的弟子。
“你说,这江都王,喜欢看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喜欢给畜生拉郎配呢?”
“嗨,有钱人的生活,你哪懂得起?!”
这次又是那个公鸭嗓子在叫,他摇头晃脑道:
“上次江都王花两百金,买了个西域嫩雏,才玩了半个月就切碎喂了狗呢!”
旁边那个小个子一听就不对劲,然后痴痴地问道:
“……啧,那为啥呀?”
“说是哪儿有味儿、、”
“我看是他自己哪话儿不行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完就笑做了一团,喷得糕点渣滓到处都是。
而刘家萍这下,终于总算是听明白了。
原来这两人,说的就是自己的父上——江都王刘建。
果然,历史上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刘家萍六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发现元封这个年号居然已经用了十三年。
而不是历史上的五年!
所以,她便以为这个西汉王朝乃是个平行世界。
但是万万没想到,骡子这种机缘巧合的东西,竟然在刘建的荒唐之举下,还是诞生了。
难倒世界线就只是脑抽了一下,现在突然恢复正常,又要收回来了么?
刘家萍不禁,陷入了沉思。
以至于两人接下来的对话,都没注意听。
不过水池边的二人转,却没有刘家萍的烦恼,他们悄声又道:
“说起江都王,你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嘛?那身段儿……”
然而话音未落,水面就咚的一声,然后四周的气温陡然下降。
“什、什么情况?!”
“邪乎得紧,这里有、有鬼……”
公鸭嗓子一见水池的荷花竟然开始凋败,而且水面还咔嚓咔嚓得结冰了,随即舌头打结道:
“快走!”
刘家萍听见外面有些躁动,不禁回过神来。
若是世界线,真的开始纠正,那也自己也只有从长计议。
思及于此,刘家萍便打算从明天开始做些准备,未雨绸缪。
“咦,人呢?”她打定主意后,却发现秋塘又不见了踪影,便大声喊道:“秋塘,你在哪儿呢?!”
刘家萍刚喊了两三声,秋塘就从门外冒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
“书也抄完了,咱们快回家吧。”刘家萍搓了搓手,然后随口抱怨道,“这礼堂,天一黑,为啥这么冷……”
走过池塘,再穿过百步回廊。
广陵书院那两尊高大的望阙,已近在眼前。
刘家萍路过门前时,发现不远处的广场上正躺着两个人,一群同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正折腾的热火朝天。
老夫子此时挽着袖子,扇了那公鸭嗓子一耳光,见他还是翻着白眼没反应,便一脸笃定道:
“这铁定是撞了邪!”
要知道,这公鸭嗓子乃是城坊司的长子——王方。
虽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但那也是家里的宝贝亲儿子啊!
这若是倒毙在广陵书院,老夫子肯定难逃干系,所以他现在正着急上火呢。
老夫子一看公鸭嗓子这会儿又开始口吐白沫,顿时慌了神,他一拍脑袋急中生智道:
“去礼堂请两幅香灰来,顺便揭点儿窗纸!”
刘家萍见此,顿时就有点儿疑惑:
刚才在礼堂水边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样子?
不过她看场中两人四肢抽搐,又嘴唇发紫,估计多半都是惊悸之下——骇破了胆。
再加上他们一路狂奔到此,应该是剧烈运动后,脱力造成的。
思及于此,刘家萍想都没想,就打算上前去帮忙,但是中途却被秋塘一把给拉住了。
“公主,晚归不妥。”
“没事儿,先救人要紧。”
刘家萍觉得同学一场,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次就算给夫子帮忙吧。
虽然,老夫子总是罚我抄书……
众人见江都公主到场,迅速让到两旁,退潮般让了一条路出来。
但是,他们心里却奇道:
这小公主,也就作画是一把好手,救人——怕不是来闹笑话的吧?
然而刘家萍给夫子揖了一礼,然后也不多言语。
她搭上杨方的颈脉,发现还有跳动痕迹,只不过很是虚弱罢了。
于此,刘家萍向众人借了两件外罩,随即垫在了杨方的身下,然后便把他的头给放低了。
做完这些,刘家萍给杨方松了松衣领,然后又让众人散开。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阵胸外按压,杨方逐渐地睁开了眼。
奇了!
众人见杨方在刘家萍一阵又按又揉之下,居然还真的醒了,顿时不由得啧啧称奇。
“杨方,你刚才究竟看见了什么东西?”
老夫子一见杨方双眼能够聚焦盯人,心中大喜,然后好奇问道:
“能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杨方略一沉思,有些后怕道:
“很黑,很冷,然后有个人……”
这时,刚才奉命去拿香灰和窗纸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秋塘见此,一反常态地热情起来。
他接过香灰碗,然后还贴心地抟了抟碗口,随即一把扶住杨方的后脑勺,一股脑儿地把香灰,强灌进了杨方的嘴里。
“我家公主,医术不精——”
“……杨公子还是服点香灰,妥当为上。”
秋塘说完之后,又把窗纸揉成团,悉数给杨方喂了下去,噎得杨方五官都挤做了一堆。
见此情形,秋塘马上又灌半碗香灰,给杨方顺了顺气。
众人将此看在眼里,不禁对向来冷漠的秋塘,有了新的认识。
老夫子随即夸赞刘家萍两人仁义高厚,众人甚至还送两人上了马车,只剩下地上一脸茫然的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