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
大唐,皇都长安,春光妖娆,繁英飘荡。
城内市井中,熙熙攘攘,满目繁华。街衢巷陌里,车来人往。瓦肆勾栏里,纨绔子斗鸡走马,说书人“啪”一声甩开纸扇,侃侃而来,说不尽那大唐的风流与荣华。
长安之北,巍巍皇城静立在五月明媚的天空下。禁苑内,牡丹烂漫盛放,馥郁芳香。暮春时节,群莺乱飞,空气中流溢着隐微的燥热,宫女裙裾的窸窣声中,似已潜伏着萌动的春情。
迎仙宫内,殿宇轩昂,雕栋画梁。龙榻之上,天皇天后威严并坐,接受三位皇子的觐见。
太子李贤,豫王李显,相王李旦,三人长身玉立,齐声道:“儿臣恭祝父皇母后,龙体康健,福寿无疆!”
武后面目慈爱,下颔微抬,“给孩子们赐座!”
三位王子陆续落座。高宗和武后对望一眼,眉目含笑。王子们均已成年,个个出落得倜傥潇洒,有皇家风范,夫妻俩颇心疼得紧。
高宗看着孩子们,不禁喃喃道,“若弘儿还在,他们四兄弟……”话音未落,眼眶儿慢慢变红,紧跟着一阵咳嗽,颧骨突出的瘦脸上现出一抹淡红的晕。
武后轻轻捏住高宗的手腕,柔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高宗微微点头,轻抚武后手背,心里涌起一股柔情,这个与自己风雨二十年的女人,为自己生了六个儿女的女人……
三位王子见过礼之后,落座,喝茶,静待。今日母后召见,当是有事吩咐。只是时间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天后徐徐询问三人各自课业,话题并未转到“正事”,倒像只是日常闲聊的样子。三兄弟面面相觑,却并不敢多言。
豫王李显向来轻佻浮躁,不拘于宫廷礼仪,近日,宫里小太监给他寻来一只斗鸡,他此刻惦记着回宫训鸡,心下些许烦躁,便拱手道:“母后,今日召见儿臣,不知所为何事?儿臣……”
天后摆摆手,微笑道:“就你坐不住。”
李显赧颜,不敢再催,只好悄然回座。
这时,只见垂幔后走出一个人。女官李氏走近天后,伏在耳畔低语。天后点头,李氏大声道:宣!
长长的路,长长的宫女队伍,一道又一道的宫门。
队伍末尾,上官婉儿静静跟着。五月阳光,洒在头顶、肩头,就这么走了一会儿,额头竟起了一层细汗。手心也是汗。到底是紧张的。婉儿记得临出门时,母亲郑氏眼里的惊惶,“婉儿……”未语先凝。
婉儿明白母亲的恐惧。13年前,上官家族以谋逆之罪,被天后抄家灭族。独留婉儿及母亲,以罪臣家眷之名,没入掖庭为奴。悠悠13年过去,本以为余生都将在掖庭宫清贫但平安的度过,谁知天后突传诏令,命婉儿进宫。
婉儿安慰母亲道:“我去去就回,母亲莫担心!”
郑氏眉头紧蹙,望望门口等待的宫女,知道此际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母女均无能为力。她只好一再悄声道:“婉儿,你要千万当心……千万……”说着又落下泪来。
婉儿抓住母亲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母亲莫急,天后召见,想来只是寻常问话,上官家族现今对天后已无丝毫威胁,再说事情过去13年,她若再对上官家女眷出手,也会遭来非议……”
婉儿虽然认定天后不会加害于她,但天后毕竟是上官家的灭族仇人,心里难免忐忑。
迎仙宫大殿门口,宫女队伍分成两列,进入大殿,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天皇天后及三位皇子,终于看见队伍末尾的上官婉儿。
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女孩,素衣素颜,毫无修饰,却也生得白净明丽,袅袅婷婷,眉目流转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伶俐。
女孩下拜:“民女上官婉儿拜见天皇天后!”
武后抬手:“免礼!”
上官婉儿:“谢天后!”
上官婉儿?被皇后诛杀的前宰相上官仪的孙女?高宗和席间的三位皇子都一怔。太子贤望向大殿,瞅着这个小小的身影。婉儿许是察觉有人打量她,略一转眸,目光掠过席间时,太子贤心中一震。小小年纪,眼里却是少有的沉静,还有一种……太子贤凝思,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情绪,一时间想不到是什么,他却从未在别的女人眼中看到过。
高宗凑近武后耳畔,“媚娘,你这是……”
天后笑而不答,却反问道:“皇上,这便是上官家的女公子,您觉得怎样,瞧这眉眼这身形,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真不愧是上官仪的后人……”
听见母后的话,太子贤心不由得一沉,“母后这是要为父皇纳妃?”耳里只听天后对大殿里的女孩道:“上官婉儿,本宫听说你颇有诗才,今儿个便要考考你,你可愿意?”
在场的人都以为上官婉儿会客套的自谦一番,没想这个女孩却不推辞,直言道:“蒙天后抬爱!请天后出题!”
天后闻言,大笑:“好!爽快!我喜欢!”
太子贤也不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意。
天后:“就以牡丹为题如何?”
只见婉儿负手,移步,垂眉,转头沉思,像个男人似的,太子贤眼见着笑意更深,修长的手指不觉间温柔的抚在茶杯,细细摩挲着。
随即婉儿抬眸,朗声道:“势如连璧友,心似臭兰人……”她的声音里尚有稚气,气息微促,因大声诵诗,面颊竟微红,此刻才真正的显出小女孩的柔弱来。
太子贤再次望向这个瘦小的女孩,只觉得胸口某处的坚冰,仿佛在慢慢融化。
天后则满脸惊喜,赞道:“不愧是上官体的传人!”她又转向高宗,语调极平常的说道,“皇上,以后婉儿便是您的才人了!”
“什么?”高宗被刚喝进嘴里的茶呛到,连连咳嗽。
婉儿怔在原处,满脸绯红。她考虑过天后召见她的种种可能,这却是唯一没有想到的。
太子贤握在手里的茶杯,越攥越紧,越攥越紧,只听得三弟李旦在旁边轻唤自己。“二哥,二哥——”李旦朝他使眼色,“杯子……”太子贤才忙松手。
天后拢一拢衣袖,正色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上官婉儿,你回去收拾一下,即刻入宫。”
婉儿只能行礼,“谢天后!”她又转向高宗,红着脸,轻声道,“谢皇上!”
天后起身,吩咐左右侍从,“皇上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