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风暴前最后的安详
午后,窗外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天空像是布满了向下坠落的银针。婉儿好奇,索性停了手上的工作,走出太子书房,坐在廊下看雨。
婉儿想起武三思曾与她描述过的江南的细雨。空气中涨满了水雾,如轻烟如纱罗,袅绕在树梢、房檐,还有道路的远方。于是,小雨中的江南,像是充满了惆怅。
婉儿从未去过江南,她只是想象着雨中的江南,与长安该是决然不同的。在这辽远西北,小雨都是少见的,即便有如今日这般,这淅沥的落雨声,听上去也绝不是惆怅,而是爽利。花苑中的竹树草花,也无水雾袅绕,它们倒像是渴了很久,雨刚落下,便咕咚一声饮下,哪还有多余的水啊雾的。
婉儿又想起武三思前夜闯进自己卧房讨得的没趣,兀自笑起来。抬眸间,婉儿望见对面廊檐下站着的秦妃,忙起身行礼。秦妃微微笑,沿廊走近,她身后的丫头捧着茶和点心。
丫头将托盘放在婉儿身畔的案上,秦妃便示意她退下。秦妃亲自为婉儿斟茶,婉儿又要行礼答谢,秦妃拍拍她的手,望她一笑,婉儿这才放松,依言坐下。
两人默然喝了一会儿茶,又都侧头望着雨中的花园。只听秦妃缓声道:“上官不久便要回修文馆了?”
婉儿回道:“是,天后已经下旨了。”
秦妃:“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婉儿:“殿下应该不会莽撞……”
秦妃打断道:“这也不是天后第一回从殿下手中强夺了。这些年殿下遭天后压制,一直郁郁寡欢——”秦妃望向婉儿,“你进太子府后,他比以往开怀了许多。”
婉儿也望定秦妃,由衷说道:“您对殿下的一片真心,让婉儿很感动……”婉儿垂下了眉,面有愧色,“坦白讲,我并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秦妃莞尔一笑:“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并不很清楚。”太子府门口,太子正进门,往书房这边走来。秦妃便起身,又望向婉儿道:“上官,保重!”
太子已经行至廊下了,见两人在喝茶赏雨,不由得面露喜色。她与秦妃互相见礼之后,便走至婉儿跟前,轻声道:“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儿出宫。”
虽然声音很低,秦妃还是听见了,她正待转身离开,又忽地停了脚步。她身上的落寞,婉儿尽收眼底。婉儿忽对太子道:“殿下,何不让秦妃一起?萧仙楼的茶,秦妃一定会喜欢。”
太子和秦妃闻言,皆抬眸对视,他们显是被婉儿大胆的建议震住了。不过出乎婉儿和秦妃的意料,太子想了想,居然答应了。他对秦妃道:“公主明日出嫁,今晚想出宫,原本就是满足她这个心愿,随意走走,你便也一起吧。”
婉儿在太子身后望着秦妃,点头微笑。
向晚时分,小雨便也停了。一行人均身着公子服,骑着马,浩浩荡荡前往长安西市萧仙楼。
秦妃一面好奇地张望繁华街景,一面对走在身畔的婉儿道:“我早听闻长安东市和西市最是繁华,却从未有机会见识。”
婉儿悄悄附在她耳畔道:“你现在已有全副出宫行头了,以后殿下若……”
走在前面的太子像是感应到了,回身望了望她们,太平公主便在一旁打趣道:“看吧,说悄悄话被贤哥哥抓住了吧……”
被太子捉了个准,婉儿吓得头一缩,又无意识的吐了吐舌头。太子蹙眉瞄了她一眼,转过头来时却是一脸的笑意。这么久了,今天的婉儿最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一行人下马,又在街上走走看看,最后来到萧仙楼。豫王显也刚到。因在宫外,又都是男装,大家没有见礼问安。太子朝豫王显背后张望了一下,道:“三弟没来?”
豫王显道:“叫了,他不愿意——你们都知道,他平素喜欢安静,叫十回,出来两回。”
太子便不再言语,大家一径进楼,惟有太平公主嘟嘟嚷嚷:“旦哥哥太不够意思了,看回去怎么收拾他……”
行至三楼雅阁,兰陵公子早在等候。因今天主要招待女宾,兰陵公子一早便安排好了,今日戏台上表演琵琶剑舞。
随着琵琶弹奏声的或疾或徐,几位身着五色霓裳、手持长剑的女子,在台上袅娜而起,变幻着身姿、剑阵,时而激烈对弈,时而柔曼穿梭,太平公主、婉儿和秦妃皆看入了神,连豫王显都看呆了。只听他扶着栏杆一面看一面嘟嚷:“这可比那《兰陵王》有趣多了,怎么从前不曾看到。”
只听兰陵公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梨园最近新排的,李公子从前即便想看也没有。”
“噢,是这样……”豫王显一面咕哝,一面回头,却发现太子贤和兰陵公子正远远的坐着,悠闲的喝茶。
“这么有趣,你们不看?这是什么茶,比剑舞还有意思……”说着,豫王显便要走过去,不料他胳膊却被婉儿一把抓住,“公子,你看那边也有一副面具,比兰陵王的如何?”
“面具?在哪?”豫王显果然被吸引了。太子贤望着婉儿机灵的小身板,哑然失笑。
兰陵公子望住太子,也笑道:“公子最近变得爱笑了。”
太子不语,只低头笑着饮了一口茶,又抱拳道:“所以明日之事请公子费心了。”
兰陵公子抱拳还礼。
一个时辰后,太子一行人离开萧仙楼。走前豫王显再三嘱咐兰陵公子,“下次梨园排了什么好戏,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又边走边絮叨,“这么好看的剑舞,可惜了旦弟没来,下次也一定把他弄来。他肯定喜欢……”听得婉儿和秦妃相视一笑。
只听太平公主对豫王道:“显哥哥,你看你这婆婆妈妈的性情,哪像个皇子,倒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下,连太子也绷不住笑出来了。
送走客人,兰陵公子迅速回自己房间。子木已在房内等候。他一袭黑衣黑色面纱,立在窗畔,望着楼下街上的太子一行人。
兰陵公子抱拳行礼:“先生!”
子木仍旧望向窗外,他道:“明晚之后,你便迅速带她离开,等风波稍定,我自会与你们联络。”
兰陵公子:“明白。”
子木:“只是你这萧仙楼还有兰陵公子这个人,怕是要从世上消失了。”
兰陵公子:“属下已做好准备!”
子木犹豫了一下,又道:“她一定不能有事,你可明白?”
兰陵公子再次抱拳:“属下定当竭力护姑娘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