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连昀倾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因为刚睡醒的缘故,看起来很懒散。
他声音闷闷地道,“我抗议了多少次,讲故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这样骗戚柒,良心不痛么?”
我白了他一眼,“你闭嘴,睡你的觉去。”
戚柒拽着我的衣袖,哑着嗓子问我,“师傅找个师丈的替身弥补当年,本是无可非议,但,师傅不是要弥补么,在戚柒看来,师傅对替身师丈残忍得很。”
连昀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听听人家说的,小孩子都比你想得清白,你要对我好一点,知不知道。”
我:“……你的戏,能不能像你喂给兔子的草一样少,梨园缺个花旦,你考虑一下。”
连昀倾:“你就不能温柔点,给我点面子么?”
我:“某些人说着我做的糯米糍不好吃,吃得比戚柒还多,连脸都不要了,要什么面子。”
连昀倾:“行吧行吧,我不要面子。”
我摸了把戚柒的头,给她喂了颗润喉的枇杷糖,转头要连昀倾组织好语言,给戚柒讲那年那月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说那日,连昀倾他靠着我的肩,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我动手敲昏他,捏着他的鼻子把师傅给我的一瓶药灌了两三颗下去,我害怕药丸太干,他吞不下去,还给他喂了好几杯白水。
我杀连昀倾,不,谢垣的时候,没往他心口扎了必死的地方戳,只戳了会让他痛晕过去的地方,刀上的毒药,也是为了给他一种会死的错觉,给他脱离谢垣身份,跑回辋州的机会。
我混吃混喝撸猫那几日,都是在给他赶回去的时间。
真不是趁机撸猫才耽搁时间的,我发誓。
等我赶回去的时候,连昀倾发现自己死不了,为了所谓的父债子偿,居然丧心病狂给自己下了毒。
我能怎么办,先陪他演戏,挑他最弱的时候弄晕他,把生死人肉白骨解百毒的药喂他吃了。
在有初雪师傅给的药解毒情况下,那个变态的毒也只能在极寒条件下能解,要一年才能完全解毒,让人醒过来。
我只能暂时当连昀倾死了,由着浅止他们,把他封进冰棺冻着。
我夺权第二年,他醒了过来,一直易容待在我身边,临去西秦才没继续易容。
他问过我,我不是恨谢家吗?为什么不让他死。
我问他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知道吗?他参与了吗?他在南楚吗?
阿娘从小教我,人活一世,难免会有糊涂的时候,可大多数时候,是要明是非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不能随意伤及无辜。
叶家无辜被灭门,那我,就解决掉沾了血的参与者,其他人,让他们一辈子受煎熬,活活不好,死死不了呗,要是碰上我心情不好,学着当年官兵围我家一样,围一围他们,杀个几十百把人,那就是他们倒霉了。
戚柒说得不错,血缘联系不是我让连昀倾去死的理由,也不是他父债子偿,无罪顶罪的理由。
我不曾放下谢家灭我叶家的仇恨,也不曾将恨意牵连到谢垣身上。
就算有,谢垣也已经死了,死在我的刀下,活着的是连昀倾。
连昀倾是连昀倾,再与谢垣无关。
戚柒问我,初雪师傅给我的药,为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那太不符合常理了。
连昀倾也一脸好奇,我觉得还是不能告诉他,还是要他不知道为好,免得他想吐。
我贴着戚柒的耳朵,把药丸的成分告诉她。
什么千年人参,五百年天山雪莲,情花跟,一堆罕见的草药,以及,最最最最重要的两味药,是初雪师傅心上人的骨灰和心头血。
我把剩下的药塞给她,她没接,她对我道,“师傅,我晓得我要怎么走下去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她跳下马车,消失在人群里。
过了好久,我揉揉头,收回目光,把药揣袖子里。
连昀倾吹了吹骨哨,马儿自己拉着马车往回走,我不晓得他听没听我跟戚柒讲了什么。
以他的能力,大概是听到了。
他搂着我的腰,把我圈他怀里,将温热呼吸都喷在我颈间。
“笙儿,我晚上想吃笋焖五花肉。”
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他不怀好意,遂干脆闭上眼睛打算睡觉,顺道讽他一下,“家里没笋,被某个不要脸的人坐吃山空了。”
连昀倾把我摇清醒,一本正经地在我耳边道,“不吃笋焖五花肉,吃点别的也行,比如说,秀色可餐也是餐,你说是不是…”
我忍住暴打他的冲动,告诉自己,我是修行之人,不能随意动怒,容易走火入魔,我扯出当年陪他演戏时的虚伪笑意,微笑着对他道,“你欠我的钱呢,我也不要你还了,你给我马上滚,越远越好。”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头,轻笑两声,“这怎么可以,欠了就是欠了,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接着还,下辈子还不完,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既然都要生生世世纠缠了,肯定有利息不是,你先把利息结一下,下个月初六,初雪师傅大寿,得在村口摆几桌,请全村吃饭。身为她唯一的弟子,钱归我出。”
连昀倾叹了口气,用下巴蹭蹭我头,无奈道:“……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不解风情。”
我不可置否地唔一声,“那可不,我可是当年接帖子杀自个心上人,因为酬金太低,申请加钱的人。”
“连夫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发言很危险。”
“知道啊,无论危不危险,你都会借口我不解风情,然后动手解人衣的。”
“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得你掩饰得很好一样。”
“你说什么?风儿有些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