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这人真是越发邪僻了。要是多给他点时间,楚瑜相信他有胆子将自己的绣鞋脱下来。楚瑜于是用力挣了两下,总算甩脱那人的控制。
她也不敢再招惹朱墨,这人实实是惹不起,只得将目光投向窗外,底下一条清江从夹道的高树中横亘而过,水清且急,看久了,使人如觉沐身其间,将随着滔滔江水奔腾而去。
若能于此地归隐,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楚瑜心底蓦地闪过一线世外高人般的念头,当然隐居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对面的朱墨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轻轻笑道:「等哪日我功成身退了,若要寻一个地方安度余年,此地该是首选。」
楚瑜本想问「你有什么功?」,转念一思,气氛本来好好的,还是别惹得他恼羞成怒,反正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朱墨见她不接茬,怅然道:「可若是孤独终老也没什么意思,日子再好,也得有人陪伴才显趣味。」
楚瑜蓦地想起那张三年之约的契书,如果朱墨不赖账的话,那契书应该还是有效用的。楚瑜当时的态度那般执拗,这契书故而保存良好,不过,她还应该继续保留下去么?
现在她对朱墨的态度当然不似最初那样抵触了,可是也未做好万全接纳他的准备,是不是她也该试着迈出一步,不能总是由别人推着前进。反正她就算恢复自由之身,也未必嫁得着更好的人家——甚至不及眼前的这一个。
楚瑜正恹恹想着,另一端的朱墨已就着姜蒜拌好了一碟醋鱼,他见楚瑜目光射来,笑着邀请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楚瑜连忙摇头,她最怕的就是吃鱼,刺多而又麻烦,万一不小心扎着喉咙,那就丢脸丢大发了。
朱墨却仿佛上辈子是猫托生的,完完整整的一条小鱼放进嘴里,出来时就只剩下骨头,连骨刺上的肉都被剔得一干二净,恐怕连猫都办不到这一点呢!
他惬意道:「都说水至清则无鱼,想不到这江中的鲫鱼却生得如此肥美,蔚为奇观。」
楚瑜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楼梯咯吱作响,几个人从底下走上来,正是方才偷窥的那几位。她忙敲了敲朱墨的碗沿,示意他提高警觉。
两人不露声色看着,只见那几个都做江湖装扮,长巾短衫,身形虽有胖有瘦,却个个都流露出一股悍然之气,想来不是马贼就是山匪一流。
几人要了张桌子坐下,一样的摆上酒水,便各自高谈阔论起来,目光依旧有意无意的瞟向楚瑜这桌。
楚瑜等人虽无意偷听,但那几人显然是做惯了高声腔调的,即便刻意压低了嗓门,还是有几句隐隐约约传过来,「……那小娘子生得那样貌美,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逃妾,至于她身边那个,多半是个唱戏的,两人约了伴私奔,这世道真是越发不堪了……」
做贼的反埋怨起世道来,楚瑜嫣然一笑,隔着桌子腿碰了碰朱墨,「他们说你是戏子呢!」
朱墨无所谓的道:「大概是我长得太俊了。」
楚瑜朝地上啐了一口,嘲笑他的自恋,心里反倒放松了许多:她还以为是朱墨的政敌派人劫害,现在看来,不过是一群缺乏眼力劲的小贼而已,不足为患。
奈何这群盗匪似乎极具耐心,朱墨等人越过几个镇头,那群人依旧紧追不舍——并非他们不懂得藏匿踪迹,而是朱墨随身携带的几名暗卫颇为精明,那是景清帝特意指派给他的,区区盗匪岂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楚瑜忍不住向朱墨埋怨,「他们怎么就紧盯着咱们不放呀,天底下就没有别的富户了么?」
朱墨淡淡道:「财不外露,谁让咱们在外人面前露过银子,那些人自然就和见血的苍蝇一般扑了上来。」
楚瑜虽不怕他们,这种行径也够招人烦的,忍不住道:「那咱们现在躲着还来得及么?」
「晚了,谁会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朱墨摆弄着她腰间挂着的荷包,「与其节衣缩食苦了自己,还不如随他们去。」
楚瑜纳闷的瞅着他,这个人倒是一点苦都不肯吃的,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去赈灾的呀?虽说楚瑜的饮食也因此不会受到苛待,但是她偶尔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觉得自己自从嫁给朱墨后,生活无意间奢靡了许多。都说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这样下去,若哪日离开朱墨,她该怎么活下去呀?
朱墨身边那个名叫成柱的小厮自告奋勇说道:「不如让小的带上大人您的令牌,去找此地的官兵相助,不过区区匪贼而已,吓唬吓唬想必就跑了。」
「不妥,」朱墨断然否决,责备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官府是干什么吃的,为这点小事就惊动他们?」
楚瑜在一旁诧异看着,还以为朱墨手眼通天毫无避忌呢,原来他也懂得收敛。也对,皇帝命他微服出巡,自然不可走漏风声,不然耽搁了上头的差事,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谁又不爱惜性命呢?
成柱忙低下头,不敢多嘴胡言了。
楚瑜想了想,悄悄附到朱墨耳边说了几句,眼珠闪闪发亮的看着他,「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顽皮是顽皮了点,不过,既然她高兴,试一试又何妨?朱墨衔着一缕微笑颔首,「就听你的罢。」
两人计划好,决定选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落脚,那群匪类亦有样学样的跟了上来。
天近黄昏,红日已渐渐西沉下去,楚瑜站在客栈脚底的大槐树下,看着成柱一路小跑着过来,急忙问道:「消息可放出去了?」
成柱摸了摸胸口,喘着气道:「已经设法泄露给他们了,想必戌时就会过来落脚。」
一切均照着计划进行,楚瑜望着身侧的朱墨,鼻子眼睛都能乐出花来,她甚至主动牵起朱墨的手,「那咱们可得连夜赶路了。」
朱墨见她一脸灿烂笑意,眉目不由得舒展开,轻轻嗯道:「都听你的。」
马车辘辘驶出客栈的当儿,那群居无定所的匪徒正闻风赶来,当先的人有着一把大胡子,长髯鼓目,威仪赫赫,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得意。
身旁一个瘦猴般的人物谄媚趋奉道:「大当家的,咱们一向只劫财不动人,不如这回破个例吧?」
他搓着手,涎水恨不得从嘴里流下,「那小娘子生得实在美貌,若这样轻轻放过,小弟委实不甘。」
大胡子觑了他一眼,「你就不怕那男的找你算账?」
瘦猴不屑道:「他也不看看他什么身份,有脸来找咱们算账?纵来了也不怕,咱们弟兄几个,若连个白面书生都打不赢,也太不中用了些。」
正是这番话激起了大胡子的斗志,他昂然摸着那把胡子,「也罢,就听你这回,可是规矩得摆在前头,咱们兄弟一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不能让你一人得了便宜去。」
见大佬首肯,瘦猴一双鼠目中射出精悍的光辉,愈发谄笑不止,「规矩错不得,大当家您自然是头一份的。」
一行人扬眉吐气上了二楼,一间一间数过去,在楼道的拐角停下脚步,大胡子脸上有些迟疑,「是这里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