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死不死不在于他,而要看那人的意思。只要那人愿意他活着,谁也没办法置他于死地。
大理寺的案情依然毫无进展,而楚瑜自上回去天牢看了朱墨之后,心里倒是略略放心了些,朱墨虽然仍在困顿之中,比她想象的却是好多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待真相水落石出,或者等待哪个有势力的施以援手,救朱墨出水火——天底下最有势力的当然是皇帝,可是谁又能劝得动皇帝呢?
辗转已过去半月之久,三月间芳菲正盛,而楚瑜也奉了张皇后的授意,从相国寺求了神签送进宫里去,楚瑜知道张皇后是在变相的保全她——只要她这位朱夫人与宫里保持密切来往,便没人敢对朱家落井下石。
对此,楚瑜是深深感激的。为答谢张皇后的好意,楚瑜因见御花园中的芍药花开得甚好,便亲自折下几枝饱满且颜色鲜嫩的,命侍儿捧在怀里,准备往椒房殿送去。
不想才上湖畔,却见一队明黄的仪仗赫赫而来。宫里除了皇帝谁还敢穿明黄,楚瑜忙屈膝跪拜下去。
进宫数次,她仅与张皇后与郁贵妃打过交道,从不曾见过皇帝,但是这样也好,免得御前失仪反倒不美。
楚瑜安静低着头,等待仪仗离去,谁知那明黄的衣角反倒落入近前来,恰恰的落入她眼帘之中。
楚瑜不敢作声了,只听得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问道:「你就是朱墨的妻室?」
「回陛下,臣妇正是。」楚瑜不得不抬起头来,面对皇帝问话,若不正视,是为不敬。
景清帝是个很有风度的中年人,脸庞稍微清癯了些,眼窝却是深陷而有神。做皇帝的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景清帝堪称完美,因为他脸上根本毫无表情。
景清帝亦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开春了,楚瑜和一众的太太小姐们般换上春衫,春衫轻薄,颜色也不会太老气,不过念及她的夫婿还在狱中,这种行径便有些不可饶恕了。
到底是没心没肺的女子,服侍皇帝的太监们皆想着。
景清帝却不动声色问道:「怎么穿得这样鲜艳?」
「宫中规矩如此,若衣裳太过素淡,难免晦气。且臣妇此番进宫是为探望皇后娘娘,自然不敢有所冲撞。」楚瑜恭谨的应道。
太监们皆知皇帝不喜欢巧舌如簧之人,不由得暗暗为这漂亮的小姑娘担忧:她要是直来直去反倒好些,反正朝政大事本就与女子无尤,可越是这样极力辩解,只怕越会讨皇帝的嫌。
景清帝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视线落在她怀中的芍药之上,「朱墨尚且关押在大理寺,你怎么还有心思赏花?」
楚瑜敏感的从中听出一丝冷笑的意味,她倒摸不清这位皇帝陛下的想法了——朱墨不是您命人押进大理寺的么,怎么这会子反倒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楚瑜决定见招拆招,她再度屈身下去,大着胆子问道:「陛下认为我夫君有罪么?」
景清帝哼了一声,「御史中丞常进亲自弹劾,自然并非空穴来风。」
「是啊,但凡事出皆有因。」楚瑜感慨道,「可陛下见了臣妇,二话不说便指责臣妇毫无心肝,敢问这便是正人君子所为么?」
「你敢诽谤朕?」景清帝变了脸色。
「不是诽谤,臣妾只是斗胆说出事实,若陛下一定要治罪,请将臣妇一并打下牢狱罢。」楚瑜再拜道。
景清帝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抑制住声音里的震动,沉下脸道:「你这捧花是摘给谁的?」
「为了皇后殿下,皇后殿下乃中宫之尊,德配天下。臣妇见殿下近来心情郁卒,才想到以香花怡情,为皇后开解心志。」楚瑜镇定的答道。
「谄媚之术,还敢妄称正道。」景清帝的眸光变得锋锐起来,「你以为巴结皇后便能有所助益么?只要朕不松口,大理寺的官吏便不敢轻举妄动。」
「是,臣妇知道陛下您掌握天下大权,谁也不能违拗您的心意,可是陛下您会错意了,」楚瑜看着怀中那抱鲜红润泽的芍药花瓣,坦坦荡荡说道,「臣妇送花,并非为巴结谁,只是偶然见之,偶然得之。且正如陛下所言,此事纵连皇后殿下亦无力转圜,那么臣妇巴结皇后又有何益?」
「你看起来却不着急。」景清帝道。
「不必着急。郎君若无罪,陛下必不会错杀无辜;郎君若有错,则是他应该承受的。臣妇悉听圣命,不敢有违。」
景清帝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身量虽然娇小,却自有一种刚直不阿的态度,都说楚家家风清正,看来果然名下无虚。
他稍稍移开视线道:「你似乎很相信他?」
「是。」楚瑜毫不迟疑的回答。
景清帝默然伫立,就在楚瑜快被那股沉重的威压弄得喘不过气时,那股压力却陡然消失了。楚瑜大着胆子抬头,只见明黄仪仗已渐渐远去,消失在芬芳馥郁的花丛中。
椒房殿引路的小太监忙搀扶她起身,殷勤道:「夫人仔细跪坏身子。」
楚瑜这才发觉自己仍伏在冰凉的青石板砖上,两条腿在风中颤颤巍巍的。她借力小太监的胳膊起身,向他笑了一笑,「劳烦你了。」
小太监可生受不起,忙摆了摆手,胆战心惊的望向远处,道:「夫人您怎么敢和陛下那样说话呀?一个不慎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大概真是糊涂了!」楚瑜轻轻笑着。
她也不知当时怎会有那样大的胆子,或许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用,毕竟见皇帝一面难于登天;但,真的有用么?她不知道。帝王的权威最经不起挑拨,万一她不小心惹恼了皇帝,或许会给朱墨带来更大的麻烦也说不定。
回去之后,楚瑜便有些辗转难眠,要是皇帝因她的话有所触动,这几日也该有动静传出了,无论是好是坏,总比这样煎熬着干等着要强。最怕的是毫无动静,说明皇帝对她这个人了无印象,那么朱墨的生死就愈发岌岌可危了。
楚瑜去庙里为皇后请平安符时,给她自己也请了一支。现在她时刻将这张符纸揣在兜里,要是神佛果然有灵,就请他保佑朱墨平安归来吧,无论如何,总得留下性命。
盼春望秋等知道她的心事,都不来打扰,默默地在一旁服侍着。南嬷嬷知晓自己先前的举动犯了夫人忌讳,亦不赶着上来讨嫌,只安静的打点好城中商铺等等事宜,令主子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怔忪不安的过了几日,消息总算下来了。成柱飞奔着冲进大门,姿势像一只轻盈的大鸟,狂喜说道:「宫中刚刚下来旨意,大理寺可以放人了。」
「是陛下的谕旨么?」望秋忙揪着他问道。
成柱短促的瞥她一眼,似乎责怪望秋短见少识,但还是答道:「否则还能有谁?除了陛下的口谕,谁能使唤得了大理寺?」
楚瑜很克制的没有露出笑模样,她可不能在这群丫鬟仆妇面前失态,不过心里亦是暗暗焦虑着:不晓得朱墨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