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但即便如此,你也用不着一定烧毁圣旨呀,毕竟那是先帝的心意,我想先帝他老人家未必是想授予你多么高的官位,留下那道旨意,兴许只是为了保护你,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楚瑜提出自己的猜测。
「不是我的,我不会争。」朱墨淡淡说道,「权势并不能施加保护,只会让我愈发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唯有狠心抛下一切,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他捏了捏楚瑜手心,脸上多出几分温情,「况且,我也不愿你因我而受到牵累。」
山间有微风吹过,让楚瑜脸上的红晕恰到好处的消退些许,显出苹果一般鲜嫩的粉色。她微微站定脚步,「你真的甘心做白衣卿相么?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却一朝舍弃,会不会太不值了些?」
楚瑜语气里有轻微的烦恼,要是朱墨因顾虑她的缘故才不敢冒进,那楚瑜便觉得自己成了他仕途上的绊脚石,简直和罪人一般了。
朱墨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的说道:「有你,我于愿足矣。」
这人真是越来越肉麻了!楚瑜跺一跺脚,用手指按住纷飞的发丝,嗔道:「在山上你怎么还敢动手动脚的?」
「就是因为山间无人,我才能恣意妄为呀,傻姑娘!」朱墨瞥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间轻轻弹了一记。
楚瑜顶看不得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尤其他把自己也当成了孩子,两人少不得拌起嘴来——结果当然以楚瑜偃旗息鼓作为收梢,她口齿远不及朱墨,气力更是如此,即便两人对骂上一个时辰,楚瑜相信占上风的也会是他。
如此吵吵闹闹的,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好不容易登上山顶,已是日中时分,虽是艳阳高挂,好处是身在山巅并不觉热。
朱墨指了指不远处一间青翠的竹屋,「我们过去那里喝点茶,歇一歇。」
楚瑜不禁咦道:「这里还有人家么?」
可真是奇了,莫非还有人在此地长住?
朱墨笑而不语。
到了近前,楚瑜越发惊叹于这屋子的精巧,整栋屋舍竟全然由青竹编结而成,外表苍翠欲滴,踩上去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跟弹弦子似的。
要不是怕把竹枝踩坏了,楚瑜真想用力蹦上几蹦,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朱墨,「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你说呢?」朱墨微微笑着,「这屋子就是我造的。」
这下楚瑜可谓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究竟还有什么不会的?不过,朱墨肯在这高高的山顶造一间小屋,断然不会久久空置,偶尔还是得来应个景。
不知道里头还有多少秘密,楚瑜眼珠子转了转,趁朱墨没注意,脚底生烟就向里屋溜去,推门一瞧,她不由愣住了。
里头俨然便是一间卧房,床铺整洁,剑囊、书案、花几等排列的整整齐齐。但最叫楚瑜诧异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四壁上垂落挂着的卷轴,里头的人物与她模糊还有几分相像。
朱墨一脸窘迫的将那些卷轴收起,解释道:「这是……我从前闲暇时候的画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若不急着解释,楚瑜反而不会往歪处想,他这样忙于掩饰,楚瑜却不得不多心了。她板着脸伸手出去:「拿来。」
朱墨不得已,将手心握着的一幅画卷交给她,却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脸色,似乎生怕她翻脸似的。
楚瑜摊开一瞧,却不禁愣住了,若说方才那些卷轴只是有些相似,那么手里的这一副,画的无疑正是她自己,只是这画上的女子顶多只有十三四岁,比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小些,难道朱墨在那之前就留意到她不成?
楚瑜投去疑问的一瞥,朱墨只得尴尬的笑了两声,「练笔、练笔而已。」
这人的技艺倒是不错,把她还画年轻了。豆蔻梢头二月初,娉娉袅袅十三余。楚瑜不禁怀念起自己青春年少时的光景,心态颇为慨然——当然她现在仍很年轻。
似乎为了掩饰秘密暴露后的窘态,朱墨殷勤说道:「渴了吧,我给你泡点茶。」
竹厅内的铜壶中就置有晾干后的铁观音,注以滚水,放置片刻,便闻茶香清冽,青中略带褐的厚叶在白水里载浮载沉,端然生出妙趣。
楚瑜才抿了一口,便觉与市面上售卖的大不相同,口味更加清淡醇美。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带两三斤回去。
朱墨笑道:「这有何难,你要是想,用麻袋装都可以,多得是呢!」
楚瑜怪异的盯着他。
朱墨见她不信,懒得多费唇舌,径自挽着她的手出门来,不知怎的七绕八绕便到了山岭的西面,只见眼前赫然是一片浩荡恢弘的茶园,团团如翠盖,晚霞映照其上,流光溢彩,便是神仙的住处也不过如此。
楚瑜的嘴张大的都合不拢了,「这些都是你种的?」
朱墨点点头,脸上颇有得色。
这一片茶园少说也有数亩,且是这样名贵的异种,每年四时采摘,不知能挣多少银子,怪道他一点也不怕辞官呢,光是这点茶叶的出息就够他下半辈子吃穿不尽的了。
不晓得他还有多少秘密是旁人所不知的。
楚瑜这念头才一闪过,朱墨便发觉了,掐了掐她的脸,得意洋洋说道:「别小瞧你的夫君,我即便断了手也断了脚,也还养得起你。」
「别说不吉利的话!」楚瑜忙去捂他的嘴。不晓得怎么回事,近来她越发注意这些神神叨叨的忌讳,或许是因为迟迟没有孩子,总盼着神佛能大发慈悲降临一个。
两人沿着山坡找了张草坪坐下,绿锦如地毯一般,卧上去非常舒服。并且一抬头便是霞光万丈,尤觉瑰丽动人。世人总说日出震撼,其实日落又何尝不美好?至少这样清净自在的时光是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求不来的。
楚瑜将胳臂抵在额上,忽的轻声问道:「朱墨,你是不是很早就见过我?」
尽管朱墨极力掩饰,但是在竹屋中的匆匆一瞥,楚瑜还是敏感发觉,画上的那些人物不是别人,正巧是她——无他,楚瑜自己的神态还是能够分辨得出来的。
朱墨迟疑了一下,似乎考虑要不要撒谎,最终还是诚实的应道:「是。」
楚瑜闭了闭眼,声调平淡得似山间流水,「最早是什么时候?」
朱墨下意识的转向左侧,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望见楚瑜的侧影,小巧挺直的鼻子,略带弧度的嘴唇,使她看上去颇显稚气。
这一点倒是和孩提时分毫未变。
朱墨不禁露出微笑,他想起自己刚刚随一群胡商混入京城的时候,已经饿了两天两夜,还不曾吃东西,不得已,只有靠乞讨为生。可是京城的乞丐也是一种职业,他争地盘争不过旁人,偶尔得到一个两个铜子,也被他们悉数抢去——饿久了的小孩子毕竟气力不如,如何斗得过他们?
正在朱墨以为自己会奄奄一息昏死在街头时,一座富丽堂皇的马车从他眼前驶过,里头是一个容颜可亲的官家小姐与她的仆妇伴当们。女孩子扯了扯仆妇的衣裳,说道:「我们给他一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