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界线(一)
向前走个几步,墨霜回首看看躲在树后缩头缩脑的人;朱雀见男子回头立刻予以一种鼓励的手势,然后又缩了回去。
扒开齐腰的草丛,顺着已然有人走出的小道一路向前。
花草密布之间,立着一个小屋;屋子周围是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草屋的烟囱里还有余烟轻绕。
男子快步走去考虑着如何跟对方打招呼,思索了半晌心里已有打算——自己只管把人引出来,其余的事情丢给朱雀处理。
编好了几个粗制滥造的由头,墨霜走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轻轻问了句:“有人在么?”
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他又敲了敲房门重复说道:“有人在家么?”
还是无人回应。
看来,朱雀来的实在不巧,两人都不在家;随即,他扭头朝着那棵不远处的粗树所在的方向望去,不见红衣男子的身影。
“等一会儿看看吧。”墨霜心下想着,找了个地方坐下。
正待百无聊赖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显然是两个女子的声音。
墨霜不知为何,心头一颤,赶忙站起身来就往旁边的树后一躲。
笑声渐近,心跳渐快。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像朱雀那样躲起来,当下又走了出来,轻轻唤了朱雀几声,却不见对方动静。当下便定了定有些慌乱的心神,大步朝着声音的方位走去。
往前几步,他在如浪潮般浮动的花海间看到了两个欢呼雀跃的娇柔身影。
再往前几步,一白一绿的身姿在辽阔的艳丽芬芳中翩然起舞,如同两只形态优美的蝴蝶对自己所钟爱的鲜花奉献着轻盈的舞蹈。
近一些,阳光下白玉般细腻滑嫩的手臂,轻抚花朵。
近一些,一掌可握的细腰,在漫天的嫣红姹紫间轻摆。
再近一些,绿衣女子那一点艳丽的朱唇就在眼前,樱桃小嘴旁生着一颗小小的黑痣,脸上有两个一笑即显的酒窝;浓密纤长的睫毛将她低垂的眼帘罩上了一层小小的阴影,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明朗的天光里有着淡淡的粉红。
她手腕上纯金的一串细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外露的细腰上挂着一串金铃,小巧可爱的肚脐在金玲的颤动下显得安静而羞涩。
——是个美人!
墨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的观望着,耳畔是绿衣女子起舞时晃动金铃发出的高低起伏、颇有韵律的音符。
想必,她腰间的铃铛是特质的吧,用作一种乐器?墨霜看着那人优美而活泼的舞姿不禁想到。
那么那个白衣服的人呢?
不同于绿衣女子那露腰敞肩的大胆装扮,那个女子着了一身白色纱裙,宽袖细腰。她一直背对着自己,似乎是在欣赏绿衣女子风情万种的舞姿。
她的长发飘散在风里,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淡;她的袖子与裙摆在空中泼出了一种恬静与安详。
不必做任何的动作……她便与满界的花草相融,与蓝天白云相应,与这片大地相合。
那是一种怎样的悠然缠绵、暮雨春露的感觉?
——不过一瞥,他人便成了陪衬。
白衣女子的头终于随着青衫美人的舞步开始慢慢转动。
侧脸那柔美而又不失傲气的线条映在男人眼里;那小巧而挺拔的鼻梁、那淡雅而擒笑的红唇、那内敛而含情的凤目、那如画的柳叶细眉和饱满的额角还有那略尖的下巴……
墨霜的瞳孔开始收缩,呼吸开始急促,心脏如同被谁狠狠的捏了一把,没由来的酸楚刺痛;片刻之间,天地倒转,白昼尽黯。
“是她!怎么是她!”
没了前一刻静观碧衣美人起舞的惬意,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胸口发闷、浑身是止不住的颤抖。
倒退几步,男人匆匆忙忙的躲到旁边的一排树木后,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大泽林一见,从此便在他心尖上划清了那道白与黑、光明与晦暗的界线。
她让他向往,却无向往的资格;
她让他觊觎,却无觊觎的胆量;
她让他痴狂,却又在痴狂中挣扎。
他觉得她是一道光,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一团火,在寒冬腊月里唤醒并温暖着无家可归的弃儿;是一滴水,在干涸的沙漠里予人生命的渴望……但,她却永远不会属于他。
他想跪在她面前,让那双轻柔洁白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然后轻声鼓励:“不要怕,你还有我。”
他也想在她的眼畔展露出自己一身的累累伤疤,让她细腻的指尖婆娑着自己的满目怆然,然后担忧的问着“疼不疼?”
他更想将之粗鲁而蛮横的揽在怀里,让她无法挣脱、无法动弹!
他想亲吻她,感受着她那风姿卓越的优美和让人迷醉的线条;但他又想捏碎她,砸掉那诸多有形或是无形的纯白,与自己一同堕入黑暗!!
……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夜色下,是否可以再也没有隔阂?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阴影中,是否可以再也没有阻碍?
如果他们同在一片晦暗里,是否可以忘情相拥?
…………
牙齿用力的咬合,嘴唇颤抖,看到她的瞬间,泪水终是违背了誓言。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妖族战士所理应的流血不流泪;
他也做不到将自己的头埋入她的怀中求索安慰;
他更做不到将自己那一身伤口毫无遮掩的展现在她的面前——单单是那个有着特殊意义的文身,便让他在她面前无法抬头。
其实……他想跟她说话却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破,想要跟她并肩却害怕自己的肮脏玷污了她的洁白。
所以,在那之后,每当他想起她或者看见她;无论之前自己有多么开怀,最终都会变得暗沉无光。
这是他的毒药——一颗让他有着剜心之痛、剔骨之伤;却又甘之若饴、苦苦觊觎的毒药。
见而不悦、避无可避、思之若渴、求而不得。
这,便是她对他的意义。
身上附带了隐线的纹路开始慢慢的朝着皮肉里割去,埋葬在衣服下的幽光发出一种冰寒刺骨的冷意,将原本泪眼朦胧的人那凌乱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
警觉过来的人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胡乱而粗鲁的用手臂擦去那挂得满脸都是的多余的水滴。
他没有再去看远方,幽深而漆黑的眸子只在自己面前的一棵树干上停下;那棵树的树干有着粗糙枯槁的树皮、树皮上有着虫子所产下的丝网。
那一刻,空茫的瞳孔开始聚焦;忧伤的神色开始消退;满脸的凄凉被踩碎在脚底;松懈的身体开始挺立。
喉结上下蠕动,吞咽下牙尖的腥甜。
他开始平复着自己的心境,让隐线勒入筋肉的痛来分散内心的抽泣;让纹路上的冰寒冻结住自己的怯懦与多情。
——他谁也不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妖族战士、是左权使手中培养的暗棋!
一颗棋子,不需要多余的东西,只需要成为合格的利器——能够毫不犹豫的杀人或者能够毫不犹豫的成为他人的盾牌。
“为战而生,为战而亡;不灭不死,如火焚身……”男人双目紧闭,背诵着教习堂里每日上课前训教总会让他们重复的话。
当眼眸再次睁开的时候便是冷若冰霜。
面无表情的人昂首挺胸大步朝着女子所在的方位走去。
绿衣美人首先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停了舞姿,轻轻在另一个女子的耳畔说道:“小主,有人来了呢。”然后看着那个大刀阔斧的男人,掩嘴一笑。
小宫主愣了愣,转过头来见到来人不禁大吃一惊,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墨……霜……?”
“见过小宫主。”男人左手捶了下胸口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小宫主赶忙上去免礼,却在双手即将碰到男人的时候,被避开了;墨霜退后一步,眼睛终究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地面。
“你……怎么了?”女子奇怪的看着男人,全然不明白,为何二人之间的关系突然变得如此生分。
“没事,我很好。”墨霜淡淡开口,不掺任何情绪。
小宫主带着一抹担忧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也更强壮更像男子汉了呢。”
“……谢谢。”男人的眼眸点在足尖上。
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响起,眼角没过纤细的腰和小巧的肚脐。
“哎呦呦,你是害羞了吗?我们又不会吃了你。”青衣女子声音甜美,全然不同于小宫主的清淡柔和。
还在踌躇间,眼前便多了一张放大的娇颜,一双明亮的杏仁眼对着墨霜低垂的眼眸。
男人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青衣美人居然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将头够到自己脸前,那份身体的柔韧程度已经好到了惊人的地步。
“哪儿来的呆瓜。”浅碧色的眼珠带着笑意看向墨霜:“不过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说完咯咯的笑起来。
小宫主敲了敲绿衣美人的额角微笑道:“行了,别调皮。这是墨霜,我之前跟你说过。”
“咦,他就是墨霜啊!”不知道绿衣美人想到了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一把抱住了小宫主的手臂,然后轻轻的在她耳畔说着什么;随后传来的便是绿衣美人的娇笑声和小宫主的一声“走开!”。
女子将绿衣美人推到一边去,又是一阵金铃的响声。
小宫主伸出青葱手指指着美人道:“风清儿,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