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三章两人的身分差距】
王武依旧驾车,送了傅慎时和殷红豆回家。
夜里,下马车时候,殷红豆抬头一看门口光秃秃的,好像缺了点东西。
主仆三人从大门进去,绕过二门,进了内院,安静的甬道上,只有三人脚下将雪压结实的声音。
殷红豆道:「六爷,咱们宅子还没取名字呢。」
傅慎时哈出一口白气,道:「那就叫殷府吧。」
殷红豆小嘴微抿,殷府啊?
不一会儿就到了正上房院门口,内院没有下人伺候,也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殷红豆低头不知道在想什麽,抬脚上台阶的时候没留神,脚底打滑,身子歪歪扭扭的,两臂张开挥舞,帐本掉了一地。
傅慎时下意识伸手去抓她,结果没抓着,身子前倾的时候搂着她的腰摔了出去,他压着侧身的她,离她的脸也就半圈的距离。
时砚连忙扔下轮椅,过去扶傅慎时,却不慎踩着结了冰的台阶,又把傅慎时给压了个结实。
傅慎时的唇毫不意外地贴上殷红豆冰凉的脸颊,像是吃了一口软糯的冰糕,又香又柔,彷佛这麽一碰就会化了。
空无一人的轮椅上了一半的台阶,此刻咕噜咕噜地滑出去了。
主仆三人叠罗汉似的趴在台阶上。
殷红豆在最底下,手掌贴着雪地,脸颊被人亲着,她扭头躲开,傅慎时一头扎进了她的头发里,她闷闷的声音从最底下传出来,抱怨道:「怎麽都这麽重啊!还不起来!」
柔软如绸的发丝拂过傅慎时的脸,轻轻挠着他的鼻尖,他失神了一瞬,才撑着身子起来。
怎麽女人的身子都那麽软?头发丝儿都好像比男人的细点儿。
时砚也赶紧爬起来,扶起傅慎时,架着他往轮椅上去。
殷红豆麻溜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搓了一下脸,捡起帐本。
月光下,傅慎时坐在轮椅上,一身的雪,尚未融化的雪屑沾在他乾净的指尖上,晶莹透亮。
时砚的靴子和裤子上也都是雪。
三人瞧着彼此的狼狈模样,殷红豆最先笑出了声,她噔噔噔地进了院子,点灯放下帐本,去厨房烧水,等她换了衣服回上房,屋子里的炭火也烧好了,傅慎时跟时砚都围着铜盆烤火,两人身上衣裳有一点点湿。
殷红豆进来道:「水好了,六爷洗不洗?」
傅慎时道:「洗洗脸、洗洗脚就好了。」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回来,让时砚去打水。」
殷红豆默默地走了进去,时砚低头去厨房打水。
傅慎时睨了殷红豆一眼,淡声道:「走个路也走不稳。」
这虽然是责备的话,却没有责备的语气。
殷红豆撇撇嘴,嘟哝道:「您不扶奴婢不就好了。」
明知道自己腿不能动,还义无反顾地扑出去,是傻子吗?
她不要他这样对她。
殷红豆又闷声地道:「以後再发生这种事儿,六爷,您就别管奴婢了。」
傅慎时只是轻哼一声。
殷红豆转身去给傅慎时找了乾净衣裳出来,放在床上,她坐在小杌子上,瞥见傅慎时的靴子里还有雪,仰头问道:「要不奴婢替六爷脱了靴子?」
傅慎时垂下眼眸看着她,她从冰天雪地进到暖和的屋子里,小脸红扑扑的,她的右脸是他刚才亲过的地方,她的眸子在烛火下也异常水润。
「不了,等时砚进来。」
殷红豆拨弄着炭火。
时砚打了热水进来,倒在盆里,替傅慎时脱去靴子。
他的动作笨拙又粗鲁,一手抬住傅慎时的小腿,一手捏住鞋头,就这样把靴子拽下来。
殷红豆不知道这样傅慎时会不会疼,但她看着很别扭难受,忍不住道:「你别捏鞋头,你捏着鞋跟儿脱试试看。」
时砚试了,但是脱不好。
殷红豆抿着嘴角。
她终於知道为什麽说男人笨手笨脚了,为什麽总是要丫鬟贴身伺候,而不是小厮贴身伺候,因为在照顾人方面,女人好像天生有优势。
殷红豆自然而然地接过时砚手里的活儿,托着傅慎时的靴跟,很容易就替他脱了靴子,然後她又去脱另一只脚,动作流畅。
时砚面颊微红。
傅慎时浅淡地道:「时砚,你去拿帕子来,红豆,帮我把袜子也脱了吧。」
殷红豆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傅慎时。
他不避讳她啦?
殷红豆脱掉了傅慎时的袜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脚,那是一双枯瘦的脚,皮肤透白,在烛光下,似乎能看到皮肤下头的血管和骨头。
他的脚脖子也异常的瘦,皮包骨头,她一只手就能握住。
傅慎时两手紧紧交握着,木着脸,从上往下盯着殷红豆的脸,生怕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殷红豆脸色如常,只是缓缓地眨着眼,两手捧着他双脚的脚跟,往温热的水里放。
时砚拿了帕子过来,扔进水里,蹲身,撸袖子。
殷红豆抢了帕子,细声道:「我来吧。」
时砚自知粗心,抿了抿唇,起身退开。
殷红豆用帕子替傅慎时洗脚,从脚跟到脚趾,甚至每一个趾头缝都仔细擦洗乾净,她一边洗一边问:「六爷,这样您有感觉吗?」
傅慎时淡声道:「没有。」
殷红豆轻轻地挠了挠他的脚底板,抬头看他。「这样呢?」
傅慎时回望着她水灵灵的眸子,道:「没有。」
她又狠狠揪了揪他的皮肉,然後抬眸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见他眉头轻皱,她却笑了,歪头道:「有感觉啊?」
「嗯。」傅慎时淡淡回了一句。
殷红豆笑了笑,嘟哝道:「六爷可别觉得奴婢是伺机报复。」
傅慎时嘴边缀着一丝淡笑,回道:「我没觉得。」他一顿,挑起眼尾,看着她问:「但是我想问你,你不是伺机报复,那是什麽呢?」
殷红豆轻哼一声,低下头,左手顺着他的脚脖子摸上去,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子,软软的一把皮肉,一点肌肉都摸不着,不过她想,既然能有感觉,证明神经没有什麽问题,所以是肌肉萎缩得厉害,以至於走不了路?
她很小心翼翼地道:「六爷,您的腿,当时是怎麽回事儿,您能跟奴婢说说吗?」
傅慎时也不恼,只是问她,「你还会治腿?」
殷红豆道:「不会,不过奴婢知道有一种病会让四肢不能动,但这种病好治,万一六爷就是呢?」
这方面傅慎时可不信殷红豆的鬼话,但是他知道这丫头没有坏心,便道:「当时我两腿骨折,也失去了知觉,後来骨头接上了,好了之後却站不起来,就一直这样了。」他的眼神有点儿落寞,沉默了一会儿才又低声道:「不是没治过的,骨折好了之後,皇上亲派了胡御医给我诊治,他是大业最好的接骨大夫,他都治不好,别人更没法子了。」
「胡御医说了没法子了吗?」
殷红豆总觉得胡御医对傅慎时的腿,好像有些看法。
傅慎时的脸色冷淡了几分,道:「不说这个了。」
殷红豆「哦」了一声,替他擦了脚,穿上乾净的袜子和暖和的靴子。
时砚在旁仔细看着殷红豆的每一个动作,两手还悄悄地比划着她穿鞋子的样子,他抓了抓腮,两厢比起来,他好像真的粗心多了。
他走过去端了水去泼掉,又重新去打水给傅慎时漱口洗脸。
殷红豆替傅慎时穿好鞋後站了起来,要去将帕子搭起来,傅慎时拽住了她的手腕子,过了半天都没说话,也没有看她的眼睛,只看着她细软乾净的小手。
这一次,殷红豆没有挣脱,她大概猜到傅慎时想说什麽,却说不出口,她鼓了鼓嘴,吹了吹额前的碎发,细声道:「奴婢没有嫌弃六爷,六爷救过奴婢,六爷护着奴婢,六爷您这样的主子,已经很好了。」
殷红豆知道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长大,她不可能要求傅慎时懂得什麽是「人人平等」,但是平心而论,在讲究身分地位的古代,他能对她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说完这话,殷红豆能感觉到傅慎时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她这个时候不能甩开他,否则会让他觉得她心口不一,她没办法,只好反握住他的手,非常郑重地道:「奴婢只是不想做妾,做奴婢就……太苦了,奴婢不想一辈子都没有盼头。」
傅慎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手背,凝视着她的手,她的指背上有淡淡的痕迹,是之前他罚她的时候冻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