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如今长兴侯得幸醒了过来,但是伤了手臂和脊椎,御医说养好了之后,可以勉强行走,以后再却不可能再骑马或是舞枪弄剑,他现在还有些口齿不清,往后除了袭爵,也就只能做个散官,领一份俸禄而已。
傅三在杭州犯了大事,已经被撤了职,这会是他一生的污点,长兴侯府式微,往后他若再想在仕途上有出头之路,非常艰难。
至于傅慎明……并无奇才,仅靠他一人支应侯府,希望渺茫。
眼下傅慎时又命不久矣,秦氏到底是个以夫为纲的女人,丈夫那般境地,长兴侯府又伤了根本,她到底还是支撑不住了。
殷红豆没有多管秦氏,她跟着傅三往上房门口去。
时砚开了门,他蒙着面巾,冲傅三和殷红豆道:「六爷让二位远一些,别站廊下。」
傅三和殷红豆一起退得远远的。
胡御医一人进去瞧了一眼,他只远远地瞧了傅慎时身上的红疹,便退到了门口后询问。
傅三和殷红豆离得远,听不大清楚,两人身份悬殊,现在却因为同一个人,站在了一块儿。
傅三睨了殷红豆一眼,想起傅慎时交代给他的唯一一件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昨夜没近身伺候过老六吧?老六叫我放你归良,一会子你就跟我走,去户部改籍。」
殷红豆摇头,道:「婢子现在还不能走,若有幸活下来,再请您放婢子归良。」
她现在就归了良,就没有理由待在长兴侯府,她本也不打算马上走,早几天晚几天没有干系。
傅三抬了抬眉,很有些诧异,很快又心里平衡了一些,也不怪傅六要死了还这般惦记这丫头,她的确算得上是忠婢。
他扭开头,再未说什么。
门口那边闹了起来,翠竹和翠叶二人难得看见门开了,默默地流着眼泪,最后到底忍不住了,站在门口恨不得冲出去,却又怕护卫的刀子,便只敢跪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哭求。
傅慎时还没发病的时候,就是她们三个丫头伺候日常起居,以防万一,秦氏绝对不敢放她们走。
翠竹和翠叶哭声震天,翠微暗自垂泪,秦氏的声音也不小,她道:「滚回去!你们若再吵闹,就割舌头!」
俩丫头倒是不敢闹了,暂时退回廊下,可哭声没有止住。
殷红豆脑子都吵疼了,她走过去,问:「你们都想走?」
翠竹和翠叶忙不迭点头,翠微也默不作声。
殷红豆也没多说,走了也好,省得添麻烦。
她转身走到傅三身边,低头道:「三爷,六爷昨晚说,不要这几个丫头伺候了,但主仆一场,请您打发了她们去庄子上。关去庄子上,六爷还能讨个清净。」
傅三直直地看着殷红豆,她这点小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傅六怎么可能说那种话,不过她的话,说的不叫人讨厌,说来说去,到底是替傅六着想,他也就没戳穿,淡声道:「知道了。」
殷红豆走去厢房那边,交代了她们,翠竹翠叶欣喜若狂。
胡御医问诊完了,转身从廊下离开,殷红豆大步跟了过去。
胡御医同傅三道:「是天花,否则不会有身体发烫、头痛、咽痛之状。」
傅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几近哽咽,无法言语。
殷红豆虽也心痛,绞着手指头问:「没有可能是牛痘吗?」
胡御医有些不解,道:「倒没听说过牛痘这种病,不过听说过有种病症会轻一些,不致命,许就是姑娘说的这种,但这种病不会身体发热,应当是天花无疑。」
殷红豆也记起来了一些,牛痘好像是不会有高热和头痛、咽痛的症状,她擦掉眼泪,又道:「御医您可听说过接痘之法?」
胡御医道:「略听说过,好像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不瞒姑娘说,我并不精于此病,太医院专于此症的太医,正在研究此法。」
殷红豆点了点头,谢过胡御医。
傅三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右手一抬,请胡御医往外去。
傅三出去之后,重霄院的大门就锁了,很快门又开了,来了几个护院,领翠微她们出去。
翠竹翠叶求之不得,翠微临走前,远远地瞧了殷红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从此以后,院里就只剩三个人,重霄院本身就偏僻,现在更是冷清的很。
殷红豆站在窗户外,敲了敲窗,道:「……傅六。」
「砰」得一声,傅慎时砸了个茶杯过来——没用过的空茶杯。
殷红豆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到里边有咳嗽声。
傅慎时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放着冷水里绞过的毛巾,方才他特地问过胡御医了,接痘之法京城里还没有人用过,未必会成,胡御医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就知道红豆这死丫头是骗他的。
什么接痘之法,也不知道殷红豆从哪里听来三言两语,就敢糊弄他。
这可是要命的事。
她真是胆子大到没边儿了。
他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希望她赶紧离开他。
傅慎时不许殷红豆靠近他。
殷红豆也没有要近身伺候他,只是想知道他每一天的变化。
奈何傅慎时不搭理她,她除了做饭送进去,跟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过两日,傅慎时发痘了,殷红豆送饭的时候,听到屋子里有痛苦的呻吟声,细细碎碎的一点,像幼崽的呜咽。
傅慎时从未这样过。
殷红豆躲在窗外听着,心里难受得紧。
时砚在里边给傅慎时涂药,奈何没有太大的作用。
傅慎时浑身都在发热,皮肤微红,脸颊也是,烫红的一片,他闭着眼,眉头蹙得紧紧的,双肩忽然一颤,抬起的双手不自觉地往身上发痘的地方伸去,到底还是忍住了,双手死死得拽住被子,不去挠一下。
时砚也帮不上忙,只能像个木偶似的,不知道停地给他涂药。
痒是一阵阵的,这一阵子过去了,傅慎时略松了一口气,面色苍白地问:「脸上长疹子了吗?」
时砚仔细检查了一遍,红着眼眶道:「没呢,就脖子上有一点点。」
傅慎时痛苦地「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时砚出去打水。
殷红豆蹲在门口,门一开她就追了上去,问个不停。
时砚自去打水,缓缓地道:「发痘了,六爷很痒,但六爷忍着。六爷昨夜里好像不发热了,今早又发热了。」
「头和喉咙还疼吗?」
时砚摇头,背对殷红豆,道:「不知道,没问。」
「听六爷声音可听得出来?」
「六爷说话少,听不出来。」
时砚打了水立刻大步进屋,殷红豆快步在后边追着,他扔下一句「脸上还没长」,就进屋去,把门给锁了。
殷红豆并不关心傅慎时脸上长不长,她满心只惦记着他会痒,会难受。
她在廊下守了大半天,半下午的时候,屋子里好像静了,她贴耳去听,傅慎时似乎睡了。
他睡了就好,睡着了总会少些痛苦。
殷红豆敲了敲门,时砚过去,却并不开门,只站在门后问:「你要做什么?」
「待六爷醒了,你替我取点儿痘浆,用棉花蘸取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