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十二日的清早,傅慎时便起来洗漱,重霄院的人都跟着早起伺候。廖妈妈满面喜色,却又有些担心,翠微仍旧老实本分,不多问一句,殷红豆喜忧参半。
待傅慎时娶了妻,重霄院便全权交由六奶奶负责,殷红豆作为院里的二等丫鬟,傅六名义上的贴身丫鬟,处境堪忧。六奶奶的品性德行,与她的前途息息相关。
殷红豆安慰着自己,张小娘子毕竟是阁老的孙女,想必定是宽和的有礼的贤淑之人,将来放她自由出府也是有可能的,再退一步说,六奶奶怎么也不会比六爷还变态。
半喜半忧地把早膳送到上房,殷红豆浅笑道:「今早煮的粥,六爷趁热吃,放黏糊了口感不好。」
傅慎时穿着一身簇新的宽袖浅色衣裳,面如冠玉,丰神峻冷,闭眼坐在镜子前,任时砚给他梳头,并未回答殷红豆的话。
廖妈妈在旁笑着道:「红豆,你放这儿就行了,我一会儿伺候六爷吃。」
殷红豆刚转身要走,傅慎时睁开眼,看着黄铜镜子里那道娇美的人影,淡淡道:「廖妈妈,今天让她也跟去。」
瞪大了眼,殷红豆指了指自己,道:「六爷……是说奴婢?」
双手随意地交握着,傅慎时直直地盯着她惊讶的面孔,轻「嗯」了一声。
笑一笑,廖妈妈道:「倒也好,红豆机灵,她去伺候我更放心。」
瞧了廖妈妈一眼,时砚嘴巴抿成直线,有些不悦,难道他一个人就伺候不好了?
廖妈妈连忙安抚他道:「六爷身边最是少不得你。」
时砚这才恢复面色,替傅慎时扣上蝉扣,低声道:「六爷,好了。」
殷红豆很是欣喜,半晌才压下狂喜之意,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吃完饭过来伺候。」
新妇进府难免惶恐,殷红豆若有机会提前示好,将来六奶奶不会不厚待她,这可比在傅慎时手底下求生存容易得多。
撒丫子就跑回了厨房,殷红豆匆忙吃过早膳,换了身干净素净的衣裳,在上房的廊下等傅慎时。
两刻钟后,时砚便推着收拾得齐齐整整的傅慎时出来,廖妈妈跟在后面,叮嘱的话一直不断,小到傅六说话的表情,也要提点一二。
皱了皱眉,傅慎时压着声音道:「廖妈妈,我都知道了。」
长长地吐了口气,廖妈妈笑道:「六爷嫌我多嘴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转而看向时砚和殷红豆,道:「快送六爷出去罢,夫人的人怕是要来催了。」
话音刚落,大夫人身边的如意便进了院子,过来朝傅慎时行了礼,又问候了廖妈妈,最后同殷红豆对视了一眼,才笑容得体道:「夫人刚往大门去了。」
廖妈妈回道:「六爷这儿也好了,你快去回话罢,时砚跟红豆两个,立刻就送六爷过去。」
点一点头,如意便走了。
廖妈妈亲自推着傅慎时出院门,仍不忘叮嘱他勿要太过冷淡,失了礼数,还道:「旁的人你不乐意搭理便算了,张小娘子同你从前见过一两次面,说起来也算青梅竹马,将来又是要做夫妻的人。」
傅慎时冷淡道:「廖妈妈,我说过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殷红豆忍笑,她斜眼瞧着傅慎时,见他面色冷漠,心里暗暗调侃,便是记得人家的样子,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青梅竹马」。
主仆三人在廖妈妈的唠叨声中越走越远,出了大门,殷红豆与时砚为了贴身照顾傅慎时,便一道上了第二辆宽敞的马车,跟着大夫人的马车,便驶往宝云寺。
去宝云寺的路上,傅慎时一直闭目不言,时砚也不说话,殷红豆自然也不好说话。
憋闷的很,殷红豆便撩开车帘瞧了瞧,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夏日的风趁机袭来,一阵阵地灌进车里,凉意丝丝。
傅慎时睁眼问道:「看什么?」
放下帘子,殷红豆道:「奴婢少有出府,所以想看看京城的街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她时时刻刻都清醒地告诉自己,长兴侯府之外的世界,才是她最终的归所。
傅慎时继续闭上眼睛。
殷红豆也在车上打了个盹,马车停下的时候,她一脑袋朝到傅慎时的腿部磕去,眼看着要碰到傅六的膝盖,却被对方的手掌托住了整张脸。
傅慎时捏着殷红豆巴掌大的脸,手腕微微用力,抬起她肉嘟嘟睡出红晕的脸颊,看着她轻颤的卷睫,冷声道:「你找死?」
冰冷的手指贴在殷红豆的脸颊上,她瞥了一眼傅慎时的膝盖,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心脏砰砰狂跳,立刻醒了神儿,迷瞪的双眼瞬间睁圆,脖子被迫仰起,红唇噘得老高,口齿不清道:「六爷……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醒了。快到宝云寺了,为了今日得个好兆头,六爷可千万别发脾气。」
渐渐松了手,傅慎时收了手,又伸出一根修长的指头,戳着殷红豆的额头,推开她,面色阴沉道:「离我远点。」
殷红豆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乖乖挪到车帘那边,缩在角落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切,桃花眼的眼角泛着浅浅的泪光,她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撞上去,否则今日怕是有去无回,还未到宝云寺,她却越发期待未来的六奶奶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挪开目光,傅慎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着扶手,气息也渐渐均匀。
大夫人秦氏与傅慎时刚到宝云寺门口,早有知客师傅过来迎接。
知客师傅双手合十,推开门,领着秦氏与傅慎时等人往里去,他一边走一面温声道:「张夫人已经到了,在塔楼上香,贫僧先带夫人去客房。」
秦氏又问道:「张夫人何时去的?」
知客师傅稍稍低头答道:「张夫人说特地早来,想去塔楼给先祖上香,这才刚去不久。没料到夫人您也来的早,恐怕要等一会子了。」
宝云寺有一座佛塔,专门给富贵人家供奉先祖牌位之用,张阁老是两朝老臣,深受先帝喜爱,先帝在世的时候,在塔楼里赏了一处位置给张家祖先。后来张阁老的发妻去世,便也在这里供了一个牌位。
张夫人今日便是去拜张家的先祖,更是为了去看看她过世的婆母。
秦氏穿着八幅的浅色马面裙,微笑道:「不妨事,张夫人真是有心了。」
傅慎时瞧着时候尚早,便问道:「玄元方丈现在在哪儿?」
知客低一低头,恭敬答道:「方丈应该已经下了早课,他说在住处等您,一会儿到了客房,贫僧再带您去。」
傅慎时淡声道:「不必了,我认识路。」
秦氏问他:「你几时约见了玄元方丈?」
六年前傅慎时名气还很大的时候,与京中另两人并称三大才童,三人的老师是同窗好友,便常常领着他们一起游玩或找玄元方丈参禅,傅六同方丈已是旧识。
这几年时过境迁,傅慎时的老师们高升的高升,走的走,都与他断了联系,唯一偶尔还有联系的便是玄元方丈,知道今日要来宝云寺,他便提前写信约了方丈,正好方丈回信说有一难题要请教他,他自是非去不可。
傅慎时回秦氏道:「母亲定下日子之后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