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乱葬之夜2
哪需要萝卜精提醒,从听到其他人声音的那一刻起,陆佳就跟个猴子似的三步作两步往最近的树上爬了上去,现在的她正蹲在大树枝丫之上,默默观察树下情形。
很快,动弹不得的白萝卜精就被其他几个持着火把的男人发现了。
几个男人看到满是血泥的人躺在里头,先是吃了一惊,到底有胆子大的上前几步,抓起白纭的头发抬起他的脸细细来看,然后伸出自己满是酒气泥渍的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正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美丽的惊人的容颜。这样辉光肆意的美艳和明丽甚至超脱了男女,在月光下的血迹狼狈里越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男人于是喜道:“大哥!是个美人!”
一摸他胸脯,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触手柔滑,他眉头又一邹:“大哥...不对...他好像是个...男人。”
——还是个明摆着快要死了的男人。
他们这几个虽说平时都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日常就爱欺男霸女。但他们爱的是欺男霸女,却不是骑男霸女。
男人,尤其是快死的男人,就算再是美丽惊人,几个古代的钢铁直男混子也是完全提不起兴致的。
那个领头的混混凑上前来,一样伸手摸了摸男人硬邦邦的胸膛,然后像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抬手就在小弟脑袋上揍了一拳:“真TM晦气!摸了死男人胸!!妈的你不是说听见的是女人声音吗?怎么这只有个死男人?!”
小弟因吃痛而跳起来摸脑袋:“不对!我真听见了大哥!肯定有女人在附近!!”
他转念一想,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匕首:“这男人肯定知道女人去了哪,咱们...”他对着大哥讨好一笑:“想办法问问他肯定就行了。”
他又抓起白纭头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快说!那女人去哪了!不然我们砍了你的手脚!”
白纭混似毫不在意的眸光低垂,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刚才被强迫抓起头发抬起下巴的那一瞬间,他和陆佳其实对视了。两双在夜里沉着光影的眼睛交汇。一双在火光下闪动粹着火,一双在暗影里明灭闪着泪。
陆佳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他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
但他眸光低垂,脸上身上一片淤血红痕,混混的匕首已经按在他脖颈处了。
他终于微微启唇,说出的话却是:“剁我的手脚吧。我不会说。”
三个混混对视一笑。
求剁得剁。
其中最高大的那个站起身来,他在做混子之前是杀猪的,他又姓朱,吴县人人都叫他“猪一刀”。是因为他手比刀更快,总能在一刀之内取猪性命,而卸猪头、膀蹄和劈猪之时,他也能以砍刀一刀到底。只后来世道乱了,人都吃不饱,平民之家之前喂猪的猪食如今都能当正餐来吃,谁还喂猪?
没人喂猪,杀猪的也就没了职业。但也不能让杀猪的活活饿死。他瞧不起这两个混子,却不得不跟着他们当小弟,因为这样才能勉强混得一口饭吃。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乱世人比猪还贱。他不想杀人。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剁人的手脚和剁个猪蹄也真没多大区别。
旁边的混子推他,他终于下定决心,从袋里拿出小砍刀(剃刀),小砍刀份量轻而有尖,能割肉,能剔骨,俗称“二路子”,这把刀之前是他用来剃猪骨上残余的软肉的。
手心一抬,旁边的两个人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那把剃刀已牢牢扎进了白纭的手掌正中!
不愧是猪一刀!
利刃入掌,白纭吃痛狠狠皱眉,扒在岩石上的手指甲都根根折断。但他到底忍住一声未吭。好像他本来就是个哑巴。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装哑巴!独独现在不说话倒让陆佳看着堵心!
陆佳眼色一沉,她随手从树枝上扒下一块树皮,远远往前方林子里抛去。
“啪”的一声,树皮落地,所有人都听见了。
小混混于是大喊:“大哥!她在前头!咱们赶紧追!”说话间两个混混就往前面更深的林子跑了。
只朱一刀犹豫了一下,稍微偏头看了一下,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蹲下来将白纭手掌中自己的剃刀抽出,然后在白纭耳边轻叹一声:“谅你是个硬汉。”
也头也不回跟着另两人匆匆走了。
白纭听着脚步走远,终于长叹一声,冲树顶喊:“还不快下来?”
他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如蚊呐,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发出的声音。
陆佳又像个猴子一样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跳下,然后走到白纭身旁。
经过了此事,她再也不能像看画中物,或者像看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一样看这个男人了。所以她也叹一声:“能不能走?”
白纭眸色沉沉,偏头看一眼自己的双腿:“你说呢?”
陆佳才发现他一只腿折了,正以扭曲的,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姿态歪在一边,创口甚至见骨,应该是之前给摔的。
她于是心虚道:“那我背你。”
在七拐八拐的山路上背男人比扛男人或者说是拖男人实在是轻松太多了。
只不过对她来说却有点可笑:拖着一个烂男人下山,结果却要背着一个更烂的男人回去。
她沉默良久,男人的鼻息吐在发顶,让她颇不适应,她终于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我欠你的债吗?”
——萝卜精到底狡猾。他如果真要护着赵佳或者说想保护他自己,不必说那一句:剁我的手脚吧,我不会说。
这就相当于告诉几个心中存疑的混混这里确实有女人存在过,这就会激起几个混混的兴趣,而他提示“剁我的手脚吧”,更是在赌,赌陆佳的不忍心。
她背后的白纭低笑一下,唇畔又溢出几丝血迹:“就看你要不要承我这份债了。”
...................
这段路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但陆佳却生生提着心。
背上的人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人被血浸透了的缘故,他整个人就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按理来说,人的身体里百分之70由水组成,这男人流了这么多血,理应越来越轻,但她怎么像背个石头精,越背越重?
她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西游记第十八、十九回里,孙悟空变成小娘子捉弄猪八戒,变成个石头人让猪八戒越背越重的故事。
还有...据说人死了会变僵硬变重变得像石头?
她于是抖着声音问:“你...活着没?”
没有回答。
她全身打了个激灵,总觉得身后背的不是个烂男人,而是索她命的怪物。
她从小看不得尸体,总觉得当灵魂离体以后,再熟悉亲近的人或者动物变得僵硬以后,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何况在这个离奇诡异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发着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草草再次扔了背后人,只觉得犹如背后鬼追一样,在山路上行的飞快。
寻常半个小时的路,这回,二十分钟就到了。
终于再次看见自己的茅草屋,她已经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好几辈子了,终于有胆子将背后男人放在院子里。
借着屋内烛火和头顶月光,她看见了白纭胸膛仍有起伏,方才松一口气,但一转目光,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男人的一只脚消失了!就是刚才折了的那只!
她伸手一摸他裤脚,左边裤脚空空荡荡。
是刚才没注意挂哪里吗....一想到可能他的腿脚正孤零零挂在某个树杈上,陆佳登时打了个激灵,上前推他:“醒醒!”
推了好久,白纭才皱了眉,勉强睁了眼:“怎么了?”
陆佳的表情好像真的有几分愧疚:“我好像把你左腿搞丢了...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找找?”
白纭抬头看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是我维持不住人身,现原身了。”
说罢他使力掀开了自己另一脚裤腿,陆佳才发现,他身上另处被挤得鼓鼓攘攘的裤腿里包的也不是一只腿,而是一只巨大的银色鱼尾巴!
难怪自己刚才越背越湿滑!
她登时变了脸色,喃喃道:“胖...胖头鱼成精?”
白纭刚刚喘匀了气,就听到陆佳嘴里吐出这种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只剩下陆佳愁肠百结的看着他,万分纠结的喊:“我只知道怎么救人,可我不知道怎么救鱼....”
她又抬手扯他头发:“醒醒!我怎么救你啊?”
白纭仍闭着眼睛,嘴巴里却吐出破碎的絮语,陆佳凑很近才勉强听清.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