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心上人
楼十七娘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说:“你不得空没关系。我闲得很,我来找你。”
辛夷十分不耐的蹙起眉头,“楼娘子请自重!”
自重二字一出口,楼十七娘在马背上晃三晃。她是楼大将军的老来女,上头有六个哥哥,从她一落生全家上下就不知该怎么宠她好了。
楼十七娘天生好动,片刻都坐不住。楼大将军给她请了数位教导女工,琴棋书画的老师,都没能把她这块璞玉雕琢成器。楼十七娘只一样不用楼大将军操心,那就是习武。
楼大将军便认了命,请来军中的能人教楼十七娘兵法阵法等等制敌的本事。
素日与楼十七娘玩的好的都是男孩子,她也不把自己当成娇滴滴的小娘子。
楼十七娘一见到辛五郎,认定这人就是她心尖儿上的人了。她性子直爽,不会拐弯抹角,相中了就是相中了。至于相中了以后要怎样,她就没主意了。
既然没主意,那就一起玩呗。骑骑马,打打猎,比比拳脚剑法,不挺好的么。
两情相悦的男女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
可辛五郎却说,要她自重。
自重……
换句话说就是辛五没相中她?!她哪点不好了?
论箭术,论武功,论排兵布阵,她样样都是拔尖的!
楼十七娘倔强的撇撇嘴,反问道:“辛郎君说话好没道理,朋友邀约,怎么不自重了?”
言下之意,你又不是不跟好朋友一起玩,我都死乞白赖的约你了,你还给我来这套?
辛夷冷着脸,回答:“男女大防。”
楼十七娘不屑的嘁一声,“心中有明月,无需防备,亦不会逾矩。我诚心与辛郎君相交,磊落轶荡,世人若看不惯,那便是他们肚肠污秽,与我们半分关系都无。”
话说的豪迈又好听。可楼十七娘委实心虚。她自己知自己事。辛五郎是让她怦然心动的那个人,怎会不怀半分杂念的与他往来?不过就是借着玩耍的名义,多与他见上几面罢了。
若是别的小娘子,辛夷说到自重和男女大防,必定羞惭的无地自容。楼十七娘的反应跟正常人不一样。她不羞也不恼,还教训辛夷要坦荡,要磊落。咱俩去校场骑马射箭,旁人敢乱嚼舌根,就是他们脏心烂肺,非得把人往坏处想。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
辛夷撩起眼帘,直视楼十七娘,淡然说道:“辛五有心上人了,未免她多疑多虑,辛五断不能与楼娘子有半分瓜葛。抱歉,抱歉。”
有心上人了?!
楼十七娘好似被雷劈中一般,呆呆怔怔不知所措。待她回神,哪还有辛夷的影子?
送小胜子上学的佟掌柜恰巧目睹了这一幕。
小胜子仰起脸,似懂非懂的发问:“阿娘,先生的心上人是不是有病?”
佟掌柜啐道:“去!胡说什么?”
小胜子摇头晃脑的唱诵,“心之不养,而多郁多思,多疑多虑,即日饵良药,亦何益之有?”
佟掌柜一愣。
这小子什么时候满嘴之乎者也了?
小胜子小脸儿紧绷绷,端起夫子的架势,“所以说,先生的心上人有病!得治!”
*
楼十七娘失魂落魄的回到大将军府。刚进门,大将军楼海光单手扶腰,声如洪钟的喝住她:“十七!你去哪儿了?你六哥在校场巴巴儿等你一早上,也没见你人影儿。昨儿你可是应承的好好的,跟他学九节鞭,这么快就忘干净了?人无信则不立!你啊,该罚!”
楼十七娘小声回道:“阿耶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十七绝无怨言。”说着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楼海光大骇。
楼家人流血不流泪啊!他家小十七跟外间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不一样,纵是练功累了受了伤,她都不哭。
“十七,有人欺负你了?”楼海光迈开大步,到在楼十七娘面前,“是哪个不长眼的市井儿欺负我家小十七?你跟阿耶说,我带着你的哥哥们,给你讨说法去。”
楼海光紧了紧护腕。替闺女出头,打架也打的名正言顺!太好了!这身老骨头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楼十七一头扎进楼海光怀里,哽咽道:“阿耶,辛五说他有心上人了。”
辛五?哪个辛五?
楼海光浓眉一皱,继而一松,“哦,辛相公家的五郎君?”
“嗯,就是他!”
楼海光摸摸楼十七娘的额头,柔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为何要去找他?”
楼十七娘在楼海光身上蹭了把鼻涕,仰起脸,可怜巴巴的说:“他赢了封家班的花灯,我就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一早我去路上拦他,跟他说话来着。说着说着,他就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哇的一声,又哭了。
原来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他要是山匪就好了,直接把辛五给闺女绑了来。敢不从就剁了他!
可惜他不是!楼海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当山匪比当大将军更过瘾。
“有就有了呗。他那种有眼无珠,见识浅薄的小子,哪分得清香臭?都城比他好的郎君有的是,阿耶给你寻个比他好一百倍的!”
楼海光布满老茧的大手捧起楼十七的脸颊,声音软和,“我楼海光的女儿还愁没人要怎的?”
楼十七垂下眼帘,“阿耶,辛五就是顶顶好的了。比他还好的,都城能有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她死活不肯,没准儿现在两家都换庚帖了。
楼海光不忍心埋怨楼十七,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满地跑。阿耶能给你寻摸一箩筐,你信不信?”
楼十七吸了吸鼻子,没应声。
*
辛五郎有了意中人的事体,长了翅膀似得,没到傍晚就传的街知巷闻。
楼十七娘当街阻住辛五郎去路这档子事,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我就说他是个混账玩意儿。长得好怎么了?不还是个没良心的小白脸?”燕三娘手握长剑耍的人眼花缭乱,唰唰唰的往墨竹上招呼。竹叶跟下雪似得掉的满地都是。
白小乙单腿搭在条凳上,一手拿刀,一手拿软巾,边擦边说:“师父,这话您可别在大娘子跟前儿说,省的她难过。”
“我知道!”燕三娘收了势,望着眼前光秃秃一根杆儿的墨竹,满意的点点头,“嗯,顺眼多了。”
白小乙头也不抬,又道:“别让我再看见辛五,否则,哼!我绝饶不了他!”
“你少惹祸,对那种人不搭理就完了。我倒要看看,他那心上人是个什么货色!”
白小乙磨牙凿齿,愤愤道!“肯定不如咱们大娘子!”
“诶?香玉香梅那边都知会一声,辛五这事断不能传到大娘子耳朵里。”燕三娘叮嘱完了,还是不放心,把剑丢给白小乙,“我过去跟她俩说。”
*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心上人这三个字,投进丞相府,犹如冷水入了油锅。
“你居然不声不响的私定终身?五过,你太让我失望了!”辛重痛心疾首,手指颤颤指着辛夷,“你说!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嗯?”
阿甲立在墙根,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气都不敢喘。
郎君啊郎君,您千万得挺住啊,不能把姜大娘子说出来,否则……
阿甲欲哭无泪。否则他就不知能被卖到哪儿去,此生跟香玉姐姐再无机会相见了!
辛夷刚回府,就被辛重叫来跪着。他招谁惹谁了?那楼十七跟个女山匪似得,怎么就没人管管?
辛夫人反而气定神闲,“小白,你先坐下。我与你说说这事的前因后果。”
嗯?什么前因后果。
满朝文武都知道辛五在外有了相好,他这个当老子的最后一个才得着信儿。今儿下晌,他与户部几位同僚正议事呢,礼部的傅尚书一脸坏笑进门就道恭喜。
辛重还以为皇帝陛下又赏他好东西了,想去谢恩来着。
真真岂有此理!
“坐呀!”辛夫人怨怪的瞟他一眼,“今儿早,五过去学堂的路上被楼十七娘拦住了。”
辛夫人虽在内宅没出去,外间的事却是比辛重知道的清楚。皆因事关自家主子,下人们尽了心的打听。细枝末节不说分毫不差,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辛重回想回想,貌似傅尚书提过一嘴。他光顾着生气了,没认真听。
“楼十七娘让五过去找她玩,五过不愿意。”
“诶?楼十七娘不大矜持呀?”辛重顿觉后怕。楼十七娘敢当街拦住俊俏的小郎君,还让小郎君去找她玩,这已经不止不矜持了,而是不自重了呀。老楼怎么教女的?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楼十七娘非得跟五过攀上关系,五过没有办法,这才说自己有心上人了。”
阿甲松了口气,赶忙接道:“郎君说完,楼小娘子当场就傻了,嘴巴张的老大,七魂丢了五六个呢。”
“是这么回事呀?我还当五过跟人家……”辛重怒火全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不能怨五过。明儿个我去找老楼,说说这事。”
“说什么说?”辛夫人白他一眼,“五过受了楼十七的调,,戏,你还去找楼大将军做小伏低怎的?”
调……戏?
辛重瞅瞅自家俊朗潇洒的五郎君,气焰矮了大半截。
这么漂亮的儿子被玩关刀的小娘子调……戏也有可能。
辛重当即竖起眉眼,悲愤的攥紧拳头,“哼!我找老楼算账,决不能让五过白白受了委屈。”
辛夫人轻飘飘的问一句,“你打得过人家么?”
辛夷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声咳了咳。
哟,自家儿子还跪着呢。
辛重歉疚满满,“阿甲,快扶五郎起来。不管打的过,打不过,总是要跟老楼说道说道。之前他还有意将十七娘许给五过,照这么看,亏得没应承。”
辛夷在圆凳上坐下,轻轻揉着膝头,神思却是飘到姜大娘子那去了。
他对楼十七说自己有心上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姜大娘子。
哪怕吉祥如意灯没了,她也是他的心上人。
那盏灯不过是件俗物,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他再寻一件有意思的送她就是。而今最主要的是,说服父母接纳姜大娘子和姜家。然后,就让媒人正大光明的去提亲,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
现在说,显然不行。时机不对。
辛夷暂且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对辛重说道:“楼小娘子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并无恶意。经过这次,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父亲不必为此事,伤了同寅情谊。”
辛夫人也劝,“打也打不过人家,就算了吧。蓝府尹六个闺女,楼大将军有六个儿子。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斗,咱家都占不着便宜。”
辛重鼻子都要气歪了。
当朝宰相跟当朝大将军打群架,大秦国还要不要脸面了?
“行了,别说了。我心里有数。”辛重话锋一转,道:“我和老楼好歹也是多年的交情。出了这样的事体,再见难免尴尬。要不就先告两天假,等外间传言慢慢淡了,我再去上朝。”
辛夫人一听就乐了。
“那感情好。趁你得空,帮我画几张绣样,我没你画的细致。”
辛重老脸一红,朝辛夫人挤挤眼。意思是当着儿子的面别说这个。
辛夷知道自己碍事了,赶紧起身告退,出了缀霞院。
*
转过天,唐炼下了朝,换下朝服,坐在大兴殿里生闷气。
“你说说,小白和湛清俩人什么意思?一个称病也就算了,居然两个都称病。他俩是不是昨儿一块喝大酒,醉的不省人事了?!”
该死的,喝酒怎么不找他呀?!宫中酒窖存着满坑满谷的好酒,烧热了泡澡都行!
“大家,您消消气。”平喜端来茶点,“您不知道,他俩是这么回事……”
平喜手舞足蹈的将楼十七娘与与辛夷之间的对话重演了一遍。看的唐炼眼睛都直了。
平喜说罢,唐炼的点心吃完了,茶也喝光了。意犹未尽的擦擦嘴,“没看出来小十七是个胆子大的。”
哪个进宫不得装装样子?
平喜笑道:“许是辛相公和楼大将军都怕见了面不得劲,所以才告假。”
唐炼嘿嘿乐了,“你替我想着点,等辛五休沐那天,宣他进宫一趟。我倒想问问,他那心上人怎么个好法。”
平喜唯唯应下,心道:哪来的心上人呐,就是为了糊弄楼娘子扯得谎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