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社会、社会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传来响动。
孙甜甜已经洗漱完毕,打着呵欠,“哥哥,我先帮你去店里开门,然后再去学校上课。”
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看着小妹熟睡时,依然皱着眉。
她的心情变得低落,“哥哥,爸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抬起头,眼睛亮晶晶,两颗泪珠突兀掉下来,“听二婶、奶奶说,爸妈可能要坐很长时间的牢……”
“天塌下来,有哥哥在呢!”孙恪挤出笑容,轻轻捏着妹妹的鼻子,使劲揉乱头发,“你才13岁,别学着大人皱眉头!”
大妹甜甜有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留了五六年,一直舍不得剪掉。
东方升起鱼肚白,早来的小贩已经占满黄金位置,街上响起稀稀落落叫卖声。
兄妹俩联手,把店里的锅碗瓢盆、小吃零食、牙膏牙刷等日用品,拿到门外,摊子也支了起来。
再一次交代完注意事项,甜甜略带担心,“我去叫小妹起床,带她吃早餐。”
90年代,十岁大的农村孩子可以算半个劳力,帮着烧火做饭,田里除草,看护弟弟妹妹。
妹妹离开后,孙恪心里开始发虚,觉得别人看自己眼光怪怪的,更怕碰到小学、初中同学。
想想两个年幼的妹妹,孙恪鼓起勇气,开口招揽生意;按照“电影”里主角模样,拆开香烟,散了一圈,学着大人吞云吐雾,很快融入其中。
第一笔生意做成功后,仿佛开了窍,也开始像周围老油条一样,大声招揽有意向的行人。
“大爷,尽管拿回家,保证结实耐用……我爹叫孙大田,我叫孙恪,家在镇上,后面就是我家的店。店在这里,你不用怕我跑。东西坏了,管换!”
卖出一个搪瓷盆,赚了8毛!
“大姐,蓝天六必治牙膏,名牌产品。电视天天播广告:牙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秋天到了,天气干燥,脸上很容易蜕皮。新到了一批大宝SOD蜜,便宜给您一瓶……小朋友真可爱,叫一声哥哥,送你两颗螺蛳糖。”
赔了一毛的糖,牙膏、大宝赚了1块5,合计赚了1块4毛!
隔壁水果摊老杨头,举起大拇指,“真是虎父无犬子!”
孙恪微微一笑,扔过一根香烟,以作答谢。
一个短发女警挤了过来,拍着孙恪肩膀,伸出小手,紧绷着脸,“老同学,盛惠3毛!”
每个大集,镇工商所都会派人下来,挨个摊位收费,收取1毛到1块不等的管理费;一个集下来,总能弄到300多块,这也是镇上一大常规税源。
“啊,你是?”孙恪眯着眼,努力回忆。
女孩脱下警帽,眨着眼睛,鼓起嘴巴,“孙大才子,贵人多忘事,我是乔娜啊。”
眼睛灰溜溜的转,“你家摊位那么大,生意那么好,应该从严收费,最少缴一块。”
小学五年,两人一直同班,坐前后排;到了初中,分到相邻班级,课间经常见面;中考时,一个考上曹州一中,一个考取泉城税务学校。
三年后,一个中专毕业,成为光荣的税务人员;一个在读高三,大约处于辍学状态。
男人的自尊,孙不器大大方方掏出一块,“乔大画家,你剪成短发,穿上制服,好像变了一个人……老同学的工作,我当然要资瓷……这是1块,你可以偷偷开成1毛的收据,多余的就当请你喝汽水!”
“哼,真是没劲。”乔娜撇撇嘴,横了一眼,“今天多收你的钱,还不被老同学戳脊梁骨呀。你不是读高三吗?怎么没去上课……这是我传呼号、座机号,等我下班,咱们再细聊。”
话音刚落,乔娜风风火火的离开。
水果摊老杨对着孙恪挤眉弄眼,酸溜溜的说,“1毛都不用缴,你今天多赚了1块钱。究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还是长的帅有特权?”
凑到隔壁卖鞋大妈,“年轻的时候,我这张俊脸亮出去,大姑娘、小媳妇都给我打半价。”
“拉倒吧!你这张猪腰子脸,让人犯恶心,多收一倍当精神补偿费。”大妈对着孙恪一笑,不理献殷勤的大叔。
一个乡镇通常有一到两个集市,赶集时间错开,你初一、初六,我初二、初七;小贩们就在附近俩三个乡镇转,大家基本都是熟面孔。
不知不觉到了11点,甜甜放学回来,后面跟着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
自我介绍,“我是李明昊,你婶子李美丽的堂弟。你爸现在关在曹州的鲁宁监狱,需要500块现金,购买衣服、床上用品,以及生活费。”
孙甜甜点点头,“哥哥,李叔叔从婶子家出来,说是专门来帮忙。”
李明昊面露矜持,“美丽姐知道我有同学在监狱上班,找我问事;咱们也算亲戚,我才帮忙。”
压低声音,“监狱里伙食极差、干的活又重,想吃的好、不受欺负,就要给人上供,你可明白什么意思?”
孙恪二话不说,返回杂货铺;一会儿,拿出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用橡皮筋扎好的成捆五毛、一块毛票。
面露感激,“李叔,这是600块,不能让你白忙活一趟。”
100块跑腿费,算是一个大数目。
1997年,大城市的工人月工资不过500块;农村收入更低,常年见不到活钱。
一番推辞,李明昊把塑料袋塞进人造革皮包。
等人不见踪影,老杨轻轻咳嗽,“孙小弟,你家大人不在家啊。”自言自语,“现在社会上很多骗子,专门骗那些小孩老人。就说我老乡吧,结伴去南方打工,在车站碰到骗子,骗光了路费;还有一个更惨,被骗到西北挖煤,差点回不来。”
“李叔叔和婶子有说有笑,不是骗子!”孙甜甜脸色涨红,大声分辩。
老杨摸摸鼻子,讪笑,“我就随口一说,你们随耳一听。”
孙恪额头见汗,吩咐几句,马上往二叔家跑。
二婶李美丽正在做饭,“小恪,婶子是家里的老小,没有弟弟,也没有堂弟,更不认识什么李明昊。”
孙恪大急,“半个小时前,和你说话的那个年轻人。戴着眼镜,拿着公文包。”
李美丽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年轻人啊……他说自己是道家弟子,下山化缘,以前根本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针对自家的圈套!
孙恪额头青筋直冒,差点咬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