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变
夜色如水,四野静谧无声。
席府守门的长全正想偷懒眯一会,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甚是急迫,长全不敢马虎,打起精神支起耳朵听,不一会,就听到骏马嘶叫的声音,马蹄声停在大门外,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扣门声。
长全一边握紧手里的家伙,一面问:“谁在外面?”
“我是蒋驸马的随从高瑞,有要事要禀告席大人,请速速开门!”门外的青年男子压低了嗓音说,话里带着几分惊慌。
蒋驸马是席大人的好友,长全不敢怠慢,开门请进院内。
席文忠为杭州知府,近日听闻朝中形势不妙,心内不安,正在床上辗转难眠,听到外面动静,心下一沉,已披衣起床,到书房静待来人。
高瑞自报家门后,将驸马的手书交给席大人。
席文忠凑着昏黄的红烛看信:“文忠,朝中有御史告发,说你的诗文出言不逊,讥讽朝纲,皇上已派钦差到杭州来传唤你进京,不日即到,李文清、黄鸿安等人大作文章,势要置你与死地,望兄早作安排。”
席文忠看完信,如五雷轰顶,一时愣住。
高瑞忙道:“席大人,我家老爷说,请大人速速决断。此次是秘密出行,私自报信,不敢久留,即刻要赶回京州。”
席文忠回过神来,将信就着红烛烧了,对高瑞道:“多谢相助,本应好好招待,只怕连累了你,这里有一些银两,请一定带上路上使用。烦请带话给贵府老爷,就说多谢知会,我知道怎么办了。此番若能全身而退,定当登门道谢。”
高瑞推却不了,遂接了银两,即刻便返程去了。
席文忠送走高瑞,返回卧房,见屋内燃起火烛,知是夫人担忧,遂疾步进屋,见夫人萧曼青和女儿席牧遥、儿子席景杨都在屋内,均是一脸焦急神色。
“我的诗文多影射朝政,现御史告发,此番怕是性命不保了。”席文忠一脸悲怆,向妻儿道出实情,“只求不要连累到你们。”
三人闻言俱是一惊,萧曼青脸上滑过两行眼泪。她今年三十五岁,自十八岁嫁入席家,夫妻恩爱,席文忠在官场虽不是高官显贵,却也一直平安顺遂,未曾受过大波折。今突闻家中将遭大难,怎能不悲不怕。
“父亲、母亲,父亲的罪名未有定论,尚有转圜的余地。既然是诗文有问题,当务之急是要将家中有问题的书信诗文处理掉。御史手中的只是公开刊印的诗集书文,那些诗文多半都还是有所保留的,家中那些未公开的恐怕更是有问题,如果被抄查到怕是真的性命难保了。”
说话的是席牧遥,年方十二,自幼机敏可爱,夫妇俩尤其宠爱,席文忠更是亲自教女儿识文断字,读经史子集,遇事有主见,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小姐,席文忠常感慨如是男儿必能有一番作为。
席文忠闻言一惊,女儿说的正中下怀,公开的诗文多是隐喻暗讽,定不定罪在两可之间。
家中的诗文书信多是直言其事,如被御史拿到,那罪名就真的坐实了。
特别是书信,还可能会连累一众亲朋好友。断断留不得了。
“钦差随时都有可能到,事不宜迟,父亲要马上处理这件事,只是如何处理?烧掉最好,一了百了,只是这些都是父亲多年的心血,委实可惜。掩埋或转移虽能保存诗文,却有风险,怕有后患。”
这次开口的是席景杨,他也知晓其中利害,只是深感心痛,父亲酷爱诗文,常为一句诗文冥思苦想多日,这些都是父亲呕心沥血之作,就这样付之一炬,于心不忍。
席景杨年方十八,虽自幼勤奋苦读,却没有遗传父亲在诗文上的天赋,总是不得要领,在诗文上没有建树,至今未考得秀才。不过席景杨身体健壮,酷爱习武,在拳脚上倒是有一些功夫。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求能保你们三人平安,不要牵连一众亲朋好友才是。都烧了吧。”席文忠此时已定下心神,着人烧起炭盆,自去收拾诗文,消灭证据。
此时正值盛夏,仆人虽不解为何要烧炭盆,但见老爷夫人神情严肃,不同以往,也不敢多问,只按吩咐燃起炭盆。
杭州正值伏旱,虽是深夜,也是热浪滚滚,屋内炭盆燃起,更是炙烤得人汗流不止。然家中突逢此难,四人心内都如有寒冰,无人觉得热。
席文忠边烧诗文,边安排家中诸事,“景杨,你去收拾些金银细软,珠宝财物,送到杨管事家中存放,万一被抄家,这些也给你们做生活的依靠,杨管事为人忠厚,定不会贪图这些。”
“是,父亲。”席景杨随即出门去办理,他知道现在就是比谁快,如果钦差先到,那么一切安排都没用了。
“牧遥,你与石文翰的婚约恐怕要毁了,我知道你们是青梅竹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石文翰英俊挺拔,又多有才学,我和你母亲也很是喜欢,他的父亲也是我敬重的。”
席文忠顿了一下,“只可惜他母亲是个势利眼,如我还在这个官位上,这桩婚姻也算美满,此番遭难,最轻也要被贬官,她母亲定会多番折腾来退婚。”
席牧遥听到神色一黯,这也是她担心的,又听得父亲已有哽咽之声,知道他为自己担忧,心中甚是不忍。
“父亲不必为此烦心,其母如果真如此,勉强嫁过去也会被她刁难,趁此机会撤回婚约也不错,父亲母亲悉心教导女儿多年,又遗传父亲母亲的好模样,以后定能觅得良缘。”
席牧遥这话是安慰父亲,她与石文瀚自幼相识,性情相投,早已约定要相守一生。前年父亲去京州述职,与石文瀚父亲已定下婚约,待席牧遥年满十五时行嫁娶之礼。
“你这个傻孩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此番退了婚,你父亲又遭此难,家中落了势,那还会有好人家来提亲。”
萧曼青心中悲恸,哭出声来,儿子尚未定亲,女儿如再被退婚,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没有着落,以后可如何是好。
“母亲,不要太过忧虑,这诗文讽喻之事,文人多有此风,本朝并未有过文字狱,皇上一直倡导仁政,善待士大夫,父亲为文坛领袖,在文坛多有影响,朝廷会酌情考虑,相信不会太过苛责,说不定训斥一番就可以回来了。”
席文忠知道事态严重,不会像席牧遥说的那样轻松,否则蒋驸马也不会差人来报信了。但见夫人神色戚戚,若再告知实情,恐她承受不住,也来宽慰她。
“夫人不必太过忧虑,蒋驸马此番能来报信,也必会多番走动为我说情,罪名本在两可之间,再加上亲朋故旧的帮衬,相信能化险为夷。”
话音没落,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三人又是一惊,赶忙烧剩下的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