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下

这雨到了下午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总是淅淅沥沥的，说大不大，但不打雨伞一会就会湿淋淋的，换做平常我可能会很喜欢这样的雨天，躲在被窝里捧着书，一旁倒一杯热茶，舒舒服度地窝过一下午去。

可今天不成啊，今天这俩孩子一门心思想上街去，现在已经开始在手机便签上记录着要买什么了，看得我一阵头疼，这么多东西，我得拎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好在三点钟的时候小改锥过来了，外面套着雨披，隐约露出里面的校服来，我从窗户往外去看，他自己已经走进院子来，因为蹬着的雨鞋上都是泥因此没有进来。

只是站在院子里喊我的名字。

“川哥！川哥！”小改锥低声呼唤道，我踹了他俩一脚，让他俩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上街去，这俩家伙才慢慢悠悠地坐起来，喘口气，喝口水，这才站起来拎起门后的雨披朝外面走去。

一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的，看得我火冒三丈，“再不去我可撵你们出去了啊！”我声音都有些气得变形，他俩见我是真动怒了，这才嬉皮笑脸地加快速度。

好在小改锥已经习惯了，并没有生气，乐呵呵地跟着我们一起上街去了。

三点多这县城街上几乎没有人，有也是一些老头老太太在街边的没开门商铺下晒太阳聊天，我对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有些反胃，望着灰暗的街道与横流下来落入路边水渠的乌黑雨水，这让我愈发的不舒服，不过还是忍住了心中的恶心，匆匆走过这些场景。

他们三个互相对视一眼，知道我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也是跟紧脚步，一时间只有雨水落在雨披上的滴答声响，与雨披之间相互摩擦的动静，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经过了多少商铺，小签才拽住我的胳膊。

我回头去看他，却看到小签指着路边的一家超市示意我进去，我点点头，如释重负般逃也似的进了超市里。

迎面而来一股清新剂的味道让我头脑清楚了不少，不再有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我们几个把雨披脱下草草卷起来，小签随手拿起地上一个塑料袋把雨披装进去，塞进超市的防盗物品柜中去。

“呼。”我常常舒了一口气，鸡腿拍拍我的肩头，“没事，习惯习惯就好了，”我心头一暖，正要感谢他时，鸡腿又补了一句差点没让我踢上他，“等过两天丧尸爆发，连臭水沟你都觉得像法国香水。”

超市约莫有个三四百平的面积，很大了，但没有售货员，只有超市的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收银机前玩手机。

我心有疑虑，怀疑这超市是不是东西质量不好，随手拿起一瓶果汁查看上面的出产日期。

小签见我异动便向我解释道：“小县城，工作日没什么人来购物，老头老太太都是赶着上午的集市。”

我本来想离开了，可听小签这么一说，转念一想，明天自己可以来应聘售货员啊，而且还能鼓捣鼓捣扫码支付的新鲜玩意儿，也许这老板会喜欢呢？

还没组织好语言因此我决定买完东西就和老板说这事，便跟着他们三个进到超市深处去。

他们几个对于米面的战略性没有意识，只是奔着零食专柜拿了一通，鸡腿看着小签和小改锥疯拿零食撇撇嘴，“土鳖，油米面才是好东西。”

“拿不动！”小签从琳琅满目的零食中抬起头丢出一句便继续弯着腰去踅摸哪一件是他喜欢吃的，真难为他了，170斤的肉还能保持住这样弯腰的姿态而不倾斜，果然吃货的隐藏战斗力才是最强的？

我和鸡腿对视一眼，鸡腿眼中尽是担忧之色，我知道这孩子是真把狂犬病这东西当回事了，我摸摸他的头，“别担心，什么狗屁丧尸，全都是扯犊子。”

鸡腿一把扒拉开我的手，“不是，我是担心你一会能不能提动。”

“嗯？”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鸡腿撒丫子就跑到米面专柜，一手拎着米袋，另一只手勉强撑着放散米的木箱子，“我靠，你来真的啊！”

“废话废话废话，哎呦喂你快来帮我啊大哥。”我看着鸡腿龇牙咧嘴，青筋暴怒的样子着实滑稽，但并没有过去帮他忙，转头问小签道，“能借来小三轮吗？”

“啊能。”小签点点头，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我便不再去多问了，知道这孩子做事靠谱，转身去拿那些午餐罐头与榨菜，虽然现在来看鸡腿他们不过是玩性大发，我其实没必要跟着一起发疯，但是总该帮这些孩子改善改善学校的伙食，他们的中学我是知道的，伙食比猪食强那么一点，因此我决定送他们一些在校内能吃的东西。

正在那选着的时候，身后小签已经推着一辆购物车朝我飞奔而来，而在门口老板嗷嗷大叫：“小兔崽子别把我车撞坏了！”

小签随口答应了几声，凭借自己的重量生生地叫停了购物车。

“这超市就这一辆吧。”我随口说道，把挑选好的罐头榨菜与午餐肉扔进购物车里，而小签则拿了近乎清空零食柜台的零食扔进购物车，顷刻间那购物车就被塞得满满当当，而他也推不动了。

“我来吧我来吧。”我接过购物车，命令他们几个再选点就离开，四周望了望，鸡腿已经叫来老板帮他一块搬米搬面，那老板可能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阵仗了。

几个孩子在清空超市库存的样子实在是太诡异了，但老板没想那么多，估计鸡腿又说了什么瞎话糊弄过去了，我也懒得去追问，只在挑选自己想拿的东西。

洗发膏不是刚需，一瓶就够了。

肥皂，多来几块，省的我上街买了。

牙刷牙膏，刚需，又便宜又耐用，多拿多拿。

碗筷，多备点没坏处，万一哪天邀请同事来家做客呢，碗筷也顺手多拿了一些。

我见超市竟然难得的还上了一批腊肉挂着，顺手解下来闻了闻，肉香十足，全部带走。

至于其他的就没什么必要了，我们几个都不爱喝饮料，啤酒也只拿了几箱罐装的就不再多拿了，这里卖的饼干之类不顶饿也占地方，因此也被我们忽略了。

除了小签带了一堆垃圾食品，还有小改锥，拿了一摞不锈钢的塑料的盆叠在一起扔进购物车里，看得我都愣了，“你拿这么多盆干啥啊？”

“装水啊。”小改锥在我面前走过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签站在我旁边正拿着一瓶白酒研究着，听小改锥说拿盆装水，忿声道：“傻啊你，院子里有井！”

又转过头关切地问我井里能不能打水，需不需要压力泵什么的，我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边压力泵不适合我家的老井用，他又想着拿几个塑料桶，但这里不卖，就在小签盯着垃圾桶出神的时候，我赶紧把他拽走去结账了。

老板一反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喜笑颜开的扫着条形码，我见他这样子也懒得去说自己要不要来这里工作的事情，心想着，自己差点干空了超市，又要和人家说来这里打工，恐怕老板会觉得我有病吧。

还是缓缓再说吧，再在家里宅上几天也来得及。

透过塑料条帘我看到外面有一辆黑色的小三轮，盖着一层蓝色半透明塑料布，下面隆起来很高，想必装满了鸡腿刚刚拿的米面油类。

正当我准备结账时，鸡腿和小改锥把我拽出来让我去骑三轮，而小签则乐呵呵地掏出手机对着老板已经准备多时的收款码“滴”一下。

我心想这回算是没有竞争力了，敢情人家早就用网络支付了。

看着小签一边结账一边冲我摆手让我出去的样子，我内心越发感动，这几个孩子是真的没把我当外人，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假装疲倦随手擦过，出来门外，才看到三轮车的主人。

并不是大人，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年龄十四五岁，和小签他们相仿，鸡腿见她就变了样，好像耗子见着猫的样子。

“鸡腿！”小姑娘尖叫道，“你让老娘在外面等了十二分钟！你死定了！”

鸡腿一脸讪笑，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剥开送到小姑娘嘴边，“嘿嘿，你最爱吃的草莓味，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改锥一旁捂着嘴偷笑，我去问他，他才边笑边说，“她叫银子，是鸡腿的女朋友，六年级的时候鸡腿被人欺负，是银子把那个欺负人的校霸给制服了，打那以后银子就和鸡腿好上了。”

“嚯，”我感叹道，“鸡腿这是一物降一物啊，天天咱们面前土鳖长土鳖短的，这回遇上降服他的孙大圣了啊。”

“嘿嘿，嘿嘿嘿。”小改锥只管笑，捧着肚子不说话了。

而身后小签也推着车子呼噜噜跑过来，我赶紧闪身躲开，但银子却站在原处取出嘴里的棒棒糖再一次尖叫：“死小签！你敢撞过来我把你耳朵卤了！”

这姑娘会的不少啊，我眼睛一亮，鸡腿这回总算是碰着自己的冤家了，小签明显也挺怕银子的，赶紧急刹车停下来。

“我错了！弟妹！”小签大声道。

但银子听得心花怒放，小脸一红，“算啦算啦，谁骑三轮？”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你是送货的啊？能给送货上门吗？”

鸡腿正想给银子解释我的身份，我抢话道：“成啊，你亲他一口我就去。”我指了指鸡腿，一脸坏笑。

银子脸一下就红到耳朵根儿了，鸡腿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架不住我和小签起哄啊。

“亲一个咯，不亲不走咯。”小签嚷嚷道。

银子见他一脸得意，又看我也是坏笑十足，握紧拳头，银牙一咬，小脚在地上跺出一个水花来，“亲就亲！”赌气似的凑近鸡腿的嘴唇，猝不及防就是一口。

鸡腿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就捂着嘴唇傻笑，而银子早就朝着我们回家的反方向走去，我知道她是有些挂不住了，连忙叫鸡腿去把她拉回来，刚刚上来时我见路边有一个卖羊肉的店面，准备今晚吃涮羊肉，安逸安逸这几个小家伙。

不知道鸡腿用了什么方法把银子哄回来，等我们把购物车上的东西都搬到三轮上时，她和鸡腿才从那边手拉着手走过来。

银子走到我身边大大方方伸出手来，“谢谢你小时候一直照顾我老公啊。”

我嘿嘿坏笑，“我可握了啊鸡腿，别吃醋啊。”鸡腿捂着额头一脸黑线。

我也大大方方伸出手去和她握了握，这孩子小手看似柔软，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有很多的茧子，想必在家里也是经常干活。

“我叫...”我正准备自我介绍时，银子双臂一用力，躺在三轮的零食堆上，又抢过小签手里的雨披，盖好，“赶紧开车啊怪蜀黍！”

得，我彻底成了老司机了。

打发小签去买羊肉，我和小改锥鸡腿轮番倒替着骑三轮，不多时就回到家里，银子这才从车子上下来，顺手卷吧卷吧手里的零食袋子。

“你家挺大啊。”银子对我这院子颇感兴趣，此刻雨已经停了，她在院子里东跑跑西看看的，觉得哪里都好奇。

“鸡腿，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几个忙活完三轮车上的东西以后已经七点多了，小签和小改锥早就进屋去做饭了，银子趁我放下手里的米袋的功夫问鸡腿道。

鸡腿点点头，“是啊，我打算一直住到丧尸末日结束。”

“你有病啊你，都末日了还有结束的那一天？”银子戳着他的脑门嗔道，但马上就变了一副娇滴滴的样子，“那个，我也想住这。”

“啊？”我大吃一惊，“你俩还没成年呢啊，可不能同居，等过个三四年再说。”

“不是！”银子叉腰叫道，但看了我一眼马上就软下来了，“我，我不想回去。”

“怎么个意思？”我去看鸡腿，因为我并不了解银子与鸡腿的关系，只是小改锥提了那么一句而已。

鸡腿叹口气，先打发银子换下雨鞋进屋去帮忙做饭，等她进了红砖房后，鸡腿才站在我存放物资的土坯房小声道：“银子没有亲爸亲妈，现在收养她的那两个王八蛋是她姑姑姑父，经常虐待她，不让她吃饭只让她干活。”

我大吃二惊，“你当真的？不许骗我。”

“骗你我明天变丧尸。”鸡腿爽快道，他知道我已经同意了，“外加欠你两顿饭，行了吧？”

“咱们三个在外面打地铺吧，让银子睡里屋的炕。”我琢磨琢磨，银子看着不像个蛮横无理的姑娘，想必鸡腿说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欣然同意了。“但有一点，半夜不能出来，我喜欢裸睡。”

鸡腿差点没拿起手里的油桶扔我脸上，“大哥你要点脸！”

收拾完东西，又把三轮停在水泥晾台上盖好塑料布，以免半夜下雨生锈，我才和鸡腿换下脏鞋脏裤只穿着小裤头走进去。

银子正端着一不锈钢盆的生菜出来，见我俩这幅打扮，撇撇嘴，“赶紧穿裤，想感冒啊！”

我一时尴尬，捂着关键部位进退两难，银子冰雪聪明，转身躲进厨房拉上了毛玻璃的侧拉门。

“你他么不是说银子上厕所了吗！”我埋怨鸡腿，这回出糗了，真让银子觉得我是怪蜀黍了，我还想着一会吃饭会不会很尴尬，但银子却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我倒觉得是自己小气了。

等吃完饭，大家都是又累又乏，我们四个男生陷在沙发里动弹不得，银子又尖叫：“鸡腿去烧水啊！你坐在这里等雷劈啊！”

鸡腿刚刚才掏出手机，听银子尖叫连忙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差点没扔进锅里去，看了我们一眼，我们几个正冲他比划小指头，他愤愤地拍拍薄弱的胸膛，进厨房去烧水了。

收拾完东西，我本来打算看会电视的，正要开的时候，银子已经抱着棉被出来了，“我睡外面吧，你们几个睡炕，不然在外面总要有睡地上的，这雨天潮，容易生病。”

我还想推辞，鸡腿拍拍我的后腰，示意我别说了，我这才点点头，这孩子实在是懂事，帮她把沙发拉出来铺成沙发床，又细心地查看大门二门锁好没有，我才放心进屋子里去。

屋里炕上小签靠着窗边，鸡腿挨着小签，而小改锥则睡在炕沿为我留出一个最暖和的位置，“你们几个睡里面吧，”我坏笑，鸡腿呲溜一下就坐起来了，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小嫩肉，但马上又面红耳赤地钻进被子里，“我睡窗边。”

窗边是比较冷的位置，我把小签从窗户边给推过去以后，钻进了被窝，看着他们三个的小脑袋瓜，窗外又开始下雨了，银子似乎有点冷，打了个喷嚏，我又起床穿好衣服给她铺了床厚被，银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钻进被窝里去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