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他想带初宁再去风意楼用饭,结果初宁出了铺子就见到一家馄饨铺,飘散开来的香味勾起她一直就想尝尝的念头。
她拽住徐砚:「徐三叔,我想上那儿吃。」
初宁手一指,指了那家门口支着帐的馄饨铺子。
徐砚愣在那里。
去……吃那个?
初宁发现他的犹豫,仰着头说:「徐三叔,不可以吗?」
那里也有坐着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应该是父母领着她,正用勺子吃得欢。
她更加想吃了,她以前就想吃。
「走……吧。」
徐砚还是克服了下拒绝的心情。
长那么大,他还真没有在这种小摊子吃过东西。
跟在后头的齐圳听到他应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这还是那个事事讲究精致的徐三爷吗?
初宁高兴得一直笑,在吃馄饨的时候还因为太过着急,烫得直想跺脚。徐砚无奈摇头,只能跟店家再要了个空碗,帮她把馄饨夹到碗里,用勺子切开。一个一个晾凉一些,再送到她的瓷勺里。
路边马车来往,一辆朱盖马车从小摊子不远处经过,里头坐的一位貌美姑娘正偷偷撩着帘子看外头街景。
她为祖父守孝,一年孝守成了快三年,从十三岁守成了十六岁的老姑娘,许久未出门。街上好热闹。
郭大姑娘望着街边的灯笼,欢喜又心酸。
余光一扫,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一家不起眼的馄饨铺子里。
她神色明显一顿,忘记矜持,将帘子撩得更大一些。但马车已经过了那个铺子,哪里还能再看到什么。
是他吗?
徐三爷?
旋即她又摇头苦笑,怎么可能会是他,那样清贵高雅的公子,名满京城。哪里会在这样的小摊子吃东西,身边还带着个年纪很小的姑娘。
郭大姑娘眸光黯淡不少,也没心情看外头的街景了,想起当年的事,又想到祖母说过些天带她出门。
她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不知自地绞着手帕,脸上露出害怕又期待的神色。
徐砚带着初宁回到家里的时候,听闻碧桐院还未散去,他想了想,还是过去一趟。
他两位兄长都在,面色有些沉重。
徐砚向母亲行过礼,坐下喝茶,也不问兄长们遇上什么难事。倒是徐大老爷先开了口说:「你听说安成公主被御史参了的事吗?」
「没听说。」
徐砚淡淡回道,他向来不关注言官,那些上下嘴唇一碰就开始要死要活的人,有什么好关注的。
要是哪天真撞死一个在金銮殿上,他倒是佩服,不过是威胁帝王达到自己私心的一群家伙。
徐二老爷见弟弟还是对政事冷淡,接着说道:「参安成公主铺张浪费,奢靡成性。如今边关还有战事,她回京就大摆宴席,连带把去参宴的几家人都参了一本。」
那就是也有徐家了。
这言官倒是胆大。徐砚终于有点兴趣了,问道:「安成公主府那天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不然,一个刚回京的公主,哪里会被言官盯上。
徐老夫人说:「安成公主当众羞辱了陈同济的夫人。」
「那怪不得。」徐砚了然,嗤笑一声,「陈同济也是被参的那个吧。」
徐二老爷点点头,徐砚对这事的兴趣就霎时散了:「真小人啊。这事左右不会对着徐家发难,估计那言官要倒血霉。」
从安成公主过问水患一事上来看,明德帝纵容得她很,生活奢靡又如何。皇帝不发话,他们就得只能眼红着。
话落,徐砚站起身,朝老人一礼,回到自己的院子挑灯埋头写写画画。
安成公主那也收到自己被人上折子参一本的事,吹了吹指甲上刚刚染好的大红蔻丹,不屑笑道:「我是花他们银子了,还是吃他们家米了。青雪,明日就给四品以上官员家眷都发贴子,端午马上到了,我要组织赛龙舟。」
青雪扑哧就笑了,她们殿下气人真有一套。
末了她又说:「把明天要给小丫头的请贴收好缓缓,等这事过了,我再叫她来玩儿。省得叫那些人也拿小丫头做文章。」
都怪宋霖,她连亲近小丫头都得瞻前顾后。
就那么过了三日,徐立安终于能正常走路,再度开始上学堂去。初宁当晚在碧桐院又遇到他,并不理会。
徐立安就偷偷拽她垂着的双环髻,拽得她吃疼抽了抽嘴角。
徐砚今日回来得早,一进门就看到小侄子的动作,不由得皱眉。想起前些天小侄子又干了坏了,但大侄子出面摆平,小姑娘也没有找自己告状,他想着息事宁人。
结果,这小子还是死性不改。
徐砚不动声色坐下,直接就点名三个侄子:「来,我考考你们进益了吗。答得好,有奖励,答得不好,那我可就要罚了。」
他把腰间的玉佩一摘,放在桌几上,发出轻轻声响。
徐立轩莫名,为什么三叔父突然想考他们功课,徐立宇见着那水头极好的白玉,双眼发亮。
三叔父的东西,可都有来头!
只有徐立安没有发现严重性,自信满满。该读该背的,他都背好了,可没有能考他的。
徐老夫人见小儿子居然有兴致指点孙儿,高兴得抿唇笑,把厅堂让了出来。
此时,任氏也正前往碧桐院,做好准备和婆母说事,不想有管事笑着匆忙前来:「夫人,您大嫂这会已经进城了!」
「古之君子,过则改之,后面是什么。立安,你来答。」
烛火之下,徐砚靠着椅背,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指尖慢慢摩挲着案上那块白玉。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可在他抬眸扫向小侄子的时候,目光却锐利如剑,让人不敢逼视。
一开头就被点名,徐立安抿了抿唇,心里却不怕的。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典故和后文。
小少年挺了挺胸,朗声说道:「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又从为之辞。」
他朗朗上口,一字不差。
徐砚神色淡淡,又问:「何为古今。」
徐立安仍是不怵,答道:「古今指的是早前与当下,孟圣人此话意为古时君子有过即改,现今的君子却将错就错,更甚于为自己的错而辩护制告借口。实不是真君子所为。」
「书念得倒是好,就是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砚听完后,毫无预兆拍了桌子。
厅堂里响起清晰的巴掌声,徐立安被斥得脸色几变,徐立轩终于明白了。
三叔父哪里是真考他们,这是在借机要教训他们。这古之君子,今之君子并不是只说弟弟一个,连带他也骂了进去,骂他只知道为弟弟遮掩,才会让弟弟越发心安理得犯错。
实则他们有违圣人训。
兄弟三人站在三叔父跟前,神色不一,大气也不敢喘。徐立安握着拳头反复思索先前回答,并没有答错啊,为什么三叔父要骂人。
徐砚神色漠然,看向额间已渗出冷汗来的徐立轩:「立轩,你来说。」
「三叔父,侄儿才疏学浅,不敢妄答。」徐立轩绷紧了脸,朝他一揖到底,「侄儿辜负先生教导,愿受罚。」
「大哥!」徐立安吃惊地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