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遗诏
冯严巳还不知道常梦锡找他有什么事,就跟大尾巴狼似的跟着常梦锡进了学士府,不过常梦锡看起来心情不好,待下人都离开了,冯严巳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常梦锡躲闪不及,被他抱了个正着。
“冯严巳!”他怒极。
冯严巳心满意足,“哎呀,孟图总算肯叫我名字了,这样才亲切啊,以后也别叫我相爷了,显得多生分,何况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名字。”
“我本来也跟你没多熟!”常梦锡垂死挣扎。
“孟图,你说这话就伤我的心了,”他贴近他的耳朵,暧昧道:“怎么一言九鼎的常大人下了床就不人人了呢?”
“冯中正!”常梦锡忍无可忍,“你,你的所作所为怎么对得起你的名字?”
冯严巳蛮不讲理,“大人此话差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古往今来那史书上奸佞之人取了好名字的也不少啊。”
常梦锡辩不过他,他绷着脸训斥:“你把手放开!”
经过这么一闹,常梦锡精神好转,也不是开始冷若冰霜的模样了,冯严巳闻言果然松了手。
常梦锡以为他又要胡搅蛮缠好一会,不料他这么干脆,反而有点诧异,不但如此,好像还有点……失落?
冯严巳笑逐颜开,逗他道:“怎么了,我见大人一脸不舍,莫非是舍不得我的怀抱?”
常梦锡已经恢复过来了,又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答:“胡说八道。”
没等常梦锡招待,冯严巳就随便找了个地坐,那气定神闲的神态活像他才是这的主人。
“大人刚刚说有事要找我商量,是什么事?”想来能让常梦锡冒着被他轻浮的“危险”还要来找他商量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常梦锡变了神色,他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和冯严巳只有点头之交的常大人,这让冯严巳有些不舒服。
常梦锡一针见血,他问:“我之前听人说,先帝去时留下的遗诏是不是你和冯严鲁冯大人起草的?”那时他不在宫中,他是真的不清楚。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冯严巳答:“是我们没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常梦锡眼神如刀,一字一句道:“我问你,你们是不是篡改了遗诏内容?”
冯严巳下意识就否认:“当然没有!”开玩笑,他没事篡改遗诏干什么,若是被发现了,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皇帝砍的。
听他否认了,常梦锡无意识松了口气,他微微放缓了情绪:“可是先帝遗诏里删除了”禁止买卖人口”的那条,先帝仁德,又怎么会干出这等荒唐事?这你又怎么解释?”
要说刚才冯严巳的回答其实压根没过脑子,现在经常梦锡这么一提醒,记忆这才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他突然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冯严巳偷瞄一眼不怒自威的常梦锡,身后冷汗直冒。怎么办,说实话吗?说了还不惹怒他,自己这么久的努力岂不是又白费了。
冯严巳的徘徊在常梦锡看来无异于是默认了,他怒气翻涌,正处于怒火爆发的边缘,“冯中正,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做这种事!”
一样是叫他的名字,可这会冯严巳不觉的甜蜜了,他战战兢兢地解释:“宝贝你先别气,你听我解释。”
那就是没错了,常梦锡不愿听,他勃然大怒,“你这个混账!你可知道,因为你们罔顾人伦,肆意篡改遗诏,导致了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凭何、你们究竟有什么资格让买卖人口合法?你们这般做,究竟是安的哪般狼子野心?”
常梦锡从前就算对他不满,也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他的指责字字珠玑,就像无数把刀子直往冯严巳心脏里插。最要命的是,这些话他无从反驳。
冯严巳心慌意乱,他想,以前自己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现在果然报应就来了。
先帝去时,冯严巳、冯严鲁是都他的信臣,遗诏的工作就是由他们二人负责。当时冯严鲁想娶小老婆,所以建议冯严巳把禁止人口买卖的那条划掉,冯严巳虽没那方面的想法,但却考虑到了别的事。
王公贵族大多都有这方面的诉求,所谓古法,都是服务于上层人士而著,这样做可以满足自己的需求,也可以拉拢王公贵族巩固势力,他们何乐而不为?冯严巳不关心这样做所带来的后果,算默许了。之后待基业稳健,这事就翻篇被他们抛在脑后了。
李璟不是个爱管事的,他胸藏有勃勃野心,却常将雄心壮志常常付诸于嘴边,手边都是琴棋书画附庸风雅,他以为当皇帝就是只管下指令,我一言既出你只需全力以赴,所以国家大事全部交给他信任的冯严巳。
但老实说,冯严巳真的不是个指点江山的好苗子,他初生牛犊的那些年常常把这些事搞得一团糟,朝野上下乱成一团麻,不怪诸位大人对他心生不满。
冯严巳没问常梦锡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件事,也没问是谁给他提的醒,因为往年争权夺利那会他为了自保,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不少错事,合该他遭报应。
所以他道:“大人教训的是,这事的确是我做错了,国家大事我冯严巳对不起朝廷,对不起这身官服,更对不起黎民百姓。我早知道我自私又势力,惯会投机取巧阿谀奉承,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我这样的人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大人心里有气只管冲我来吧。”
他双手一摊,那是任君发落的意思,他眉间少有的凝重,“即便大人现在要将我拿下,上报给皇上问罪,我也绝无怨言。”
常梦锡心有滔天怒火,若是以往他根本不会犹豫,二话不说就要带着冯严巳认罪。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嘴上犯倔不肯承认,这几个月的相处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对冯严巳产生了好感,内心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他不停的告诉自己,眼前的人罪孽深重,我不能包庇他,他不值得自己怜惜,自己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天下人,否则他跟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但他就是开不了口,他做不到。他变成了他最唾弃的那种人。
他想:“冯严巳,你毁了我。”
冯严巳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底生了一丝暖意:自己这么多年的谋求总算没有白费。
常梦锡做不了选择,有老天帮他做,因为更麻烦的事发生了。
小厮闯进来传话的时候,冯严巳正打算自己去跟李璟禀明,他不舍得让常梦锡为难。而且事情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没那么严重。
当年他们改了遗诏,总体上还是为了李璟,所以若不是李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哪会那么顺利。
但小厮说,早上建州那边传来了不好的消息,皇帝现在派人召见常梦锡进宫,要和他一块商量拿主意。
来传话的人是御前侍奉的公公,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冯严巳的事只能先放在一旁,常梦锡说不清楚是不是松了口气,私心和正义本来就难以割舍。
但南唐第一场灾难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