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曲

公孙玄樱问道：“那若换了一世，你觉得你还会救我一命吗？”

其实公孙玄樱心里想的是，如果换了一世，也许穆离就不会碰巧救她，这样她就不会觉得穆离是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她也就不会对他心动，虽说穆离并不是一件东西，不能用所有物的概念来衡量，但终归她就不会拥有对穆离的好感。

穆离眼尾微微上翘，笑道：“若换了一世，那定然要让你救我一命，如此才算扯平。”

公孙玄樱拍了拍穆离的肩：“那你一定要好好报恩！”

旁边的宫凛见二人这番谈话，心下斟酌了一下二人的关系，似乎知道了穆离这种一贯待人不亲不疏的性子，为何偏偏对玉轩如此亲近，救命之恩重如山，穆离救过他，也许正因为是过命之交才格外信任，宫凛想了想，要得到穆离的心，没准玉轩可以帮到她。

夜幕渐渐四合，在府邸中的正席也逐渐摆开。

灵师虽然以灵气为生，不进食也无甚大碍，但公孙玄樱还是很喜欢吃这一项活动，遍尝各地美食也是公孙玄樱的爱好之一，封月人喜辣，青洛人嗜甜，而柏台的许多独特的菜式讲究的是个鲜，正如鱼翅螃蟹羹，海参烩猪筋，鲍鱼鸡丝汤，味道都极鲜美，但今日公孙玄樱没见到萧昙歌出场，这颗心就是悬着的，就连吃也不大有兴趣。

她在主宴上没有看到陶兰生，其实她也并没有想要和陶兰生寒暄一番，就算陶兰生见到她，应该也是认不出男儿模样的她的。只是很好奇，两个绝代琴师相遇了会不会来一场斗琴之类的活动。

穆离自然知道公孙玄樱在期待什么，见她对吃之一事都不大感兴趣，便知道她快没有耐心了，当前只盼着这些无聊的歌舞快点进入尾声，好让压轴的萧昙歌尽快出场。

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公孙玄樱只见到那抱着古琴的绝色女子一片青色的衣角出现在屏风后头，便打起了精神，眼睛里重新泛出了属于活人的光芒。

听说杜老太爷是用了一张百年前的荆州古琴相邀，但杜老太爷似乎也并不是很懂韵律一事，公孙玄樱特特观察了一下这个将萧昙歌请动的人，发现他倒是对那些穿着薄纱跳舞的女子更感兴趣些，纱越薄，露得越多，扭得越带劲，这杜老太爷的神情就越是耐人寻味。

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不懂音乐，也可以了解一下当今乐坛的潮流，装作是个风流雅客，沽名钓誉，树立人设，请动萧昙歌这种事情，就足以让江湖中人称道许久，公孙玄樱心下啧啧惊叹于杜老太爷名声经营的手段，这种名门望族做事情吧，要么就不做，要不然就要做得雅致，做得有章法，做得能让人道一句难得，道一句有态度。

萧昙歌莲步轻移，走到了堂前，抱着琴坐着，与三年前远远的看着不同，公孙玄樱这次可以近距离地看着心目中的偶像，萧昙歌那双含情目下镶着一颗泪痣，但她眼波流转之间却并无半分谄媚，一双雪白纤细的酥手拨弄着琴弦，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场的宾客看呆者不在少数。

比样貌更勾人的是她的琴音，那张琴似乎确实比较好，公孙玄樱并不太懂琴，只知道这声音比三年前更好听，便觉得是琴更好。琴音旷远，颇有远古之思，萧昙歌缓缓开口，这是一首无词的吟唱，嗓音飘渺，有如天籁，音高之时仿若海妖之声。

在场者无不沉醉，公孙玄樱却仍觉得此曲缺了点什么，穆离也神色淡然，似乎在欣赏一个平常的曲目，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曲过半片，歌声减弱，一个泛音清冷入仙，就在此时，屏风后传入了一缕箫声，曲音颇为落寞，萧昙歌泛音一滞，公孙玄樱清楚地看见她的右手微微一颤，心下不禁有些惊异，这世上除了陶兰生，谁敢与她合奏？

箫声低低相合，并不压过萧昙歌的琴音，但两音相撞，似乎是诉说一般，箫声寂寞，勾得公孙玄樱有些移情于穆离，而琴音渺渺出凡尘，似是萧昙歌下一刻就要羽化而飞仙一般。萧昙歌的歌声却颇为哀婉，如怨如慕，二者合奏，宛若情人相诉衷肠，公孙玄樱右手紧握着酒杯，心口倏然一痛。

这二人以琴音寄情思，也太浪漫了吧……公孙玄樱侧着眼看向穆离，穆离双眸皆是闭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满座宾客原本皆在喝酒寒暄，一曲奏罢，尽不言语，但也没有人觉得寿辰之上这样的曲子未免有些不太妥贴。

只见座上的杜老太爷拭了拭泪。

萧昙歌美目低垂，怀抱着琴，意欲退出正堂，但杜老太爷却将她叫住：“萧姑娘，多谢！”

萧昙歌回头，微微行了个礼，急急地踏出了正堂，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纵然她知道，屏风后面有这个世上唯一的知音。

穆离叹道：“今夜怕是不太平。”

公孙玄樱有些疑惑，但也未加深思，直至宴席散后的第二天，便传出了杜老太爷寿终正寝的消息。

杜老太爷的死让公孙玄樱觉得有些意外，据说他是寿宴当夜在梦中去世的，死时神态安详，就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穆离那夜所说的话骤然间钻入了公孙玄樱的灵台，穆离似乎是知道杜老太爷要死了。

公孙玄樱心想到此事涉及穆离，便迫切地想要探知其中的缘由，她跟着穆离去吊唁之时，在杜府摆出了鲛玉玄阵，看到了杜老太爷的最后一片记忆。

萧昙歌确乎不是杜老太爷请来的，杜老太爷请来的人是陶兰生，陶兰生修的灵诀很是奇诡，以吸食世人的零碎记忆为灵气，但这段记忆必须得载满七情六欲才有价值。

而杜老太爷就是做的这桩交易，为的是一个叫寒仪的女子。

杜老太爷似乎是在早年将关于寒仪的记忆交给陶兰生做了交换，而如今想要將这段旧忆取回来，以性命为代价。

要说这个杜老太爷已经年逾古稀，性命本来就不久了，所以陶兰生还是觉得这个交易有些亏，便让杜老太爷用他的一张百年前的荆州血檀木琴做交换请动萧昙歌，于寿宴上將这段记忆还给他，这样也算帮了陶兰生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