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沈福轻手轻脚进了正殿,侧身一拐几步就到了寝殿前头。
外面寒烟和寒絮正在守夜,这会儿醒着的正巧是寒烟。
她一见沈福来了,忙行了个礼小声道:「劳姑姑操心了,娘娘这边无事。」
沈福是操心的性子,对淑妃更是实打实的忠心。偶尔不用她守夜,半夜醒了睡不着觉也会过来探看。
听了寒烟的话沈福摇了摇头,她侧身撩开重锦帐帘,往寝宫里头瞧了一眼。
淑妃的寝宫布置的并不花哨,不过窗边一把贵妃椅,对面一架梳妆台,两盏宫灯正在床脚边静静燃着,床幔拢得很紧,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沈福有些犹豫了。
这景玉宫的事淑妃多半只会同她商量,对付巧言的安排淑妃是说过只字片语的。
正因为知道了这个,她才想着要来问过淑妃再行事。
就在沈福犹豫的空挡,架子床里淑妃轻声问:「阿福,怎么了?」
这些日子景玉宫是红火极了的,她面上淡然处之,可晚上却不怎么睡得好觉。
一个是皇上至今都未病愈,一个也是眼下宫里头乱的很。
而后者,也是因为前者所致。
宫里头的夜极静,她一个人躺在精致的雕花木床上,却总是不能安眠。
难得听沈福夜里打扰她,淑妃便问了一声。
沈福轻手轻脚进了来,站在床边轻声回:「娘娘,刚桃蕊来报说付巧言伤寒发热,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这话一说完,屋里顿时静了一下。
好半天淑妃才掀开床幔,披着衣服靠在床边:「怎么回事?」
沈福挽起床幔,帮她理了理软枕,这才道:「桃蕊道付巧言病了有些时候了,胆子小不敢同我说,拖到今日就不是太好了。」
她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前几日我去永巷问过,付巧言在坤和宫里挨过罚,大冬天冻坏过身子,去岁病了好些时候才好的。」
淑妃微微皱起眉头。
说实在的,给儿子挑妃妾,先不说性子如何,最起码身子得康健。要不然整日的看病吃药病歪歪的,也妨碍皇嗣。
但付巧言无论如何都极合她心意。
在这宫里头讨生活最重要的便是心气。没了那股子心气,日子如何都过不下去。
大越并不讲究妃嫔出身,只要端庄贤惠都是可以,哪怕像贵妃那样只有一张脸,也照样宠冠后宫。
付巧言的父亲是书院的夫子,母亲又做过先生,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
就这出身已经好过许多宫女子了,加之她样貌顶尖,性格极好,才学品性无一不精,其实是相当适合做宫妃的。
当王皇后有了那等心思,而荣锦棠自己也有了以后,淑妃想的就深远了。
淑妃没想着让荣锦棠按着她的想法一下子就找个知心人,但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关心他,得有个稳重能干的看着这三宫六院。
女人多了,是非也就多。
隆庆帝的后宫还是轻减的,就这一年三节两寿的宫宴,也能凑出十来桌的场面,说少也不算少了。
要不是有王皇后那样的人镇着,说不定早就闹翻了天。
也就是王皇后没有亲生嫡子,如果她有,现在说不得宫里连这些个鸡飞狗跳都无。
如果荣锦棠最后真能成事,她很是希望他的后宫里有付巧言这般的女子的。
最起码,她是很喜欢这丫头的。
淑妃心里百转千回,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先给她吃些药压压,如果明日还不好,你安排请个御医使过来。」
御医使便是年轻些的御医,在宫里头只管小主们的事儿,主位们可轮不到他们瞧病。
沈福一听淑妃没叫挪出去还道请了御医使来治病,心里头就安稳了些,应了几声就出去了。
她房里,桃蕊还跪着。
沈福见她这样,也是要感叹一句付巧言人缘好。
她匆匆而来,从柜子里取了个乌木盒子便道:「你起来吧,带我过去瞧瞧。」
桃蕊蹒跚着站了起来,脸上一片喜色:「多谢姑姑慈悲。」
沈福轻轻摇了摇头:「慈悲的并不是我。」
桃蕊没接话,只领着她去了后头自己屋子。
屋子里双莲和双菱姐妹两个正在炕上围着付巧言,见沈福也跟着一起来了,便都有些慌。
「姑姑安好。」两个人往旁边让了让。
沈福坐在炕沿上,俯身看付巧言的面色。
屋里点了灯,倒是不黑。
只见昏黄的宫灯映着付巧言苍白的脸,她此时皱着眉满脸都是汗水,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鬓边,菱唇泛着粉白,看起来娇弱又可怜。
沈福摸了摸她白皙的小手,确实烫的很。
她是宫里老人了,自看得出这孩子不过是伤寒入体冻病了,心里安稳了些,转头便从盒子里拿出两颗药来:「待会儿给她用一颗,压了厚被子别凉着。明日早起她要是能醒,就再用一颗。晚点我去请了御医使来给她瞧瞧,放心吧。」
她这般说,桃蕊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多谢福姑姑,多谢娘娘。」桃蕊双手捧过药丸,领着双生子冲沈福行了大礼。
沈福摇了摇头,双手撑在炕上正待下来,触手却是冰凉的。
「怎么炕这般凉?不说是她了,这么熬下来你们都要病倒。」
桃蕊白了脸,对着沈福还是敢说些话的:「姑姑,不是我们不想烧,只是今岁分下来的银丝炭少了一半,这几日天暖和些,我们便省着没舍得烧。」
宫里说是衣食用度减半,衣食上还好一些,那银丝炭分下来就连半数都不足了。
这几日还不算是最冷的,要是过几天大寒那日没了炭,那才要更不好过。
沈福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
年年岁岁的宫里都是这般过日子,好过不好过全凭主子一念之间,今年是难熬了些,可到底没短吃穿。就跟前朝末年那般民不聊生的,才真是活地狱了。
「先把炉子埋上吧,等她熬过这几日,我再想想办法。」
沈福回头看了一眼付巧言苍白的小脸,还是心软说了一句。
这大年下的,就当是为两位小殿下祈福了。
她安排好便走了,剩下桃蕊让双莲给付巧言喂了药,才道:「你俩先休息吧,我来看着她。」
双莲道:「哪能劳动姐姐,明日姐姐还要去给娘娘做大礼服,今日里我先守着吧,前头双菱丫头身子不好,我是会照顾人的。」
桃蕊这些时日也是累极了,眼看就是年根,淑妃的大礼服改了又改,还未曾做完。
她也没坚持,盖上被子便睡了。
双菱让姐姐看着巧言,自己披了衣服去外屋加了炭,炉子里的炭火渐渐燃起,映红了她的脸。
「让巧言好起来吧。」双菱对着炭火祈祷着。
或许是炕热了起来,又或许是沈福给的药好,总之付巧言渐渐安稳下来,脸上的汗也干了。
双莲坐在她边上改衣裳,少发了一身冬衣,只能将就着改去年的了。
窗外晨光微曦,又是一日来到。
这一夜里付巧言做了许多梦。
她梦到一家四口仍旧住在青石巷里,父亲每日从书院归家,总会带些街上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