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老嬷嬷拽了一把素心姑姑的袖子,上前笑道:「且说小师父跟师父在山上,也是筹划不到什么好药来吃,不如先跟我们家去再做商议?我们家是有名望族,将来给师父供个庵堂也未尝不可。」
这一句却是说到小尼姑的心坎里。
她自幼便是师父养大,如师如母,如今师父重病,她也实在无能为力。
山下繁华她一概不曾奢望,只判师父能身体康健,长长久久。
然到底剃度十来年,若要还俗实在也是忐忑至极,「只我出家日久……」
老嬷嬷忙笑道,「这有什么妨碍,有发无发,有夫无夫,佛且自然在心,但孝却是已然尽了。」
老嬷嬷一张嘴,着实厉害了些。
小尼姑一愣,倒也不是全然不通俗务,只问一句,「且是为妻为妾?」
老嬷嬷老神在在,「且看孙少爷喜是不喜。」
小尼姑定了定神,只说,「无论几何,但求师父康健,如若孙少爷看不上我,也请勿忘谈约。」
老嬷嬷点了点头,满脸喜色,「定是不会负你。」」
这一段便读完了。
淑妃听付巧言声音清脆,宛若黄鹂,便问笑问她:「若你是这小师父,你待如何断决?」
付巧言愣了一下。
她往常读书多半也就是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倒是从未想过如她是那主角会如何抉择。
倒是让淑妃这样一问,不由沉思起来。
她会如何呢?
当时弟弟重病,她不也果断卖身入宫,什么都没想么?
付巧言道:「到底亲人大过一切,若换做是我,想必也会如她那般。」
淑妃问:「不后悔?信了十几年的佛祖,突然要让留发嫁人,怎么能习惯的了?」
付巧言笑笑,一张小脸仿若桃花绽放。
「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有道是我佛慈悲,便是佛祖也不会怪罪凡俗见死不救。娘娘别怪奴婢浅见,当年我卖身入宫便也是这般想的。」
淑妃倒是没听过她怎么讲家里事,如今话说到这里,便有了些兴致:「你当年是如何的?」
付巧言帮她续了茶,轻声细语道:「那会儿我父母突然没了,弟弟生了重病,我把家里房子家具都卖了也不够给他治病,正巧小选在即,我听说有银子得,镇上也能把我弟弟安置到荣宣堂,还能叫他继续读书,我便进了宫。」
她说罢,顿了顿,淡淡道:「娘娘也知道,我们两个孤儿就算自己顶立门户,也实在不能好过多少。」
淑妃点点头,心下了然。
付巧言这样花容月貌,孤身一人带着弟弟在巷子里讨生活,落到什么境地都不好说。
哪怕她再有本事,再聪明都无用处,到底是年纪轻幼的弱女子,弟弟也不过十岁上下,日子确实也是过不下去。
这也是付巧言果敢的地方。
她知道进了宫镇里就要照顾她弟弟,能进荣宣堂,还能继续免费读幼学,这便比什么都强。
无论她在宫里好不好过,起码他能平安长大。
家国这样大,无数孤儿流离,荣宣堂就那么些屋舍,又能养得了几个呢?
她这般年纪,能忍住骨肉分离至亲离散,只为两人都能好好过活,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待听了这些,淑妃心里更是敞亮。
「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好的。」
付巧言冲她福了福身:「多谢娘娘金口玉言。」
淑妃摇了摇头,又问她:「你说若是大少爷不那么欢喜于她,只能做妾,又待如何?」
只能做妾……
付巧言心跳突然快了几分,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却看不清迷雾的边际。
「这奴婢便不知了,那只能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是小师父不够好,只她恰好不是大少爷心系那一人。且说为妻为妾,还不都是因大少爷一句话的事儿?哪怕是聘为正妻,说不好哪一日良人心变,回头又成了妾。倒不如自己把日子过好,努力求了师父康健,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其实为妻为妾又有何妨?」
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想三媒六聘,哪个不想凤冠霞帔?可那些恩爱不离缠绵悱恻故事里,不还是三妻四妾丫头通房一个都不少。
付巧言当然想要找个良人白首不离,可她有没有这般运气,有没有这把眼光,却也未可知。
淑妃表情淡淡,心中却很是赞同。
她是二品正妃,说得好听一些是主位娘娘,到底还是皇家妾。
哪怕到她死,哪怕荣锦棠能做得了给她封谥号的那个人,她都无法成为皇上的妻子,名义上的也不行。
皇上这一辈子,只会有两个正妻。
一个是少年结发的元妃,一个是相伴经年的皇后。
淑妃闭了闭眼睛,淡然问她:「若你与人为妾,你会怨恨吗?」
付巧言笑笑,她知淑妃心里也不是太好受,便有些放肆道:「娘娘,这有什么好怨恨的?是埋怨自己不够好?还是怨恨对方眼瞎?说到底,只是姻缘线没绑到两人身上,徒留伤感罢了。」
是啊,难道埋怨自己不够好吗?
只是没那个命而已。
淑妃笑出声来,伸手擦了擦温热的眼角:「你这丫头,可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付巧言婉言道:「娘娘,在我心里,娘娘比观世音菩萨还好。」
淑妃拉过她的手,摸着她手上粗糙的茧子,说:「哎呀傻丫头,有你这句话,我这一年没白疼你。」
付巧言见她心情好了些,便问:「那奴婢还要继续读吗?」
淑妃摇了摇头,她静了片刻,道:「今日里有宫宴,你回去多加两件头面,下午陪我去百嬉楼。」
这一上午讲了这许多回话,这一次付巧言倒是真傻住了。
「娘娘……」
付巧言迟疑道。
淑妃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多言。
「去吧,还有寒烟一起去,你不用怕。」
付巧言咬了咬下唇,踟蹰片刻,终于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最终也没敢问为何今次要带她去宫宴。
往常陪淑妃出去的多是寒烟和寒絮,两位姐姐跟了娘娘许多年,也是很有脸面的大宫人,在外面很是镇得住场。
她哪怕在景玉宫再是红火,也不过是个陪娘娘解闷的小丫头罢了。
在景玉宫的一年时光,她还真没出去过一步。
付巧言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宫宴,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带着这颗跳动不安的心回了屋,见之桃蕊姐姐在,便道:「姐姐今日也休了?」
桃蕊正靠在窗边做绣活,听了笑说:「是呢,娘娘仁慈,今日里不忙。」
付巧言点了头,这边翻出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挑簪子。
她梳的是最简单的双螺髻,一边簪了一把小的珍珠花簪,很是小巧玲珑。
这样打扮在自己宫里是无妨,出去就有些给娘娘丢人了。
她从包袱里翻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把贝壳飞云钗。贝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胜在这钗做工精巧,飞云层层叠叠很是美丽,斜插耳边倒是跟珠花搭配。
配好簪子,她又找了珍珠耳铛出来,轻轻坠在耳坠上。
桃蕊看她一眼,问:「怎么打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