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辞旧迎新
白马寨的寨众在寨主死了之后士气大落,那张大刀更是语气张扬。
“你们大当家三当家都死了,还不快快举手投降!”
山寨的寨众本来就不全是那些个有铮铮傲骨侠肝义胆的江湖热血儿女,眼见大势已去,有不少寨众便一刀斩下自己的衣襟高高挥舞以示投降。
寨门外不远处的二当家怒发冲冠目呲欲裂,不惜腰上被刺一刀,抬手间又是斩下了几个寻常黑风寨寨众,作势冲出重围。
一旁的张大刀见势跳将过去,哈哈大笑间也不与他拼命,只是极尽所能拦下他,不让他过去救孟秀兰。
随着阴鹫男子大刀的再次斩下,一时间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弥漫在所有白马寨寨众的心坎上。
当!
一声剧烈的刀剑碰撞声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作响。
只见一个平日里大家均没有见过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衫少年手握残剑挡下了那名大仙人的对大小姐的绝命一刀。
也不见如何打斗,青衫少年提剑追击间那名大仙人竟是连连败退,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敌的样子。
一种叫做希望什么的从白马寨所有弟兄的心间燃起,一时间斗志昂扬,竟是越杀越勇。
而反观信心满满的黑风寨,看样子还没能从有人居然与他们依仗的大仙人抗衡的震惊中回转过来,一时间竟是被杀得节节败退。
张大刀眼见不妙,眼色间自己的二弟过来接替自己拦下白马寨二当家,自己脱离战场立马高声激励自己的所有弟兄。
“白马寨三个当家死了两个,况且大仙人只是在示敌以弱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大伙儿稍安勿躁!”
一时间稳住了局面,同时他也朝孟秀兰所在的地方向几个兄弟使了使眼色。
可在刚刚瞬间的局势逆转的情况下已经有十几二十号白马寨弟兄背对背围成了一个圈,将自己的大小姐牢牢地保护在身后。
场面似乎回到了最初势均力敌的情况下。
地上的小七人性化地跳到孟秀兰身边,和她一起看向所有人胜利天平的倾斜点。
……
林浩感受着体内刚刚因为强行恢复修为又用惊雷诀迅速赶过来所剩无几的灵力,看着作势败退的阴鹫男子,眼中露出一丝果断。
只见追击的过程中林浩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连手中的残剑都握不稳咣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林大哥!”
莫非是林大哥旧伤复发了?
孟秀兰捂住小嘴惊呼,眼中露出焦急的光芒。
可随即林浩又立马捡起了残剑,作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眼神凛冽地盯着阴鹫男子,却是不再追击。
作势逃跑的阴鹫男子一下转过了身,脑中思绪流转不定。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喷出鲜血,而且不再追击我,莫非他是在诈我?
还是真的是受伤了?
阴鹫男子本来存着稍作打斗便败退的心思此刻却是活络了起来。
要知道修士身上的财宝可不是一般凡人可以比拟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自己还可以找到一些可以有助于自己修为突破或是提高寿元的心法秘籍丹药什么的。
眼前的青衫少年气息不稳,而自己除了刚刚受了点小内伤外基本处于巅峰状态,似乎可以冒着风险回去试探一下。
再看稍远处红衫女子眼中露出的焦急,阴鹫男子心中也就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
莫非是自己之前猜错了,这年轻修士之前迟迟不出手并不是存的临危救急的玲珑心思,而是他本来就身怀有伤,只不过是留在山寨里养伤,适才情急之下不顾伤势强冲了出来,此刻伤势爆发了?
若是证实如自己所想,那今日可就赚大发了!
自己顶多算个不入门的散修,而且为了保命稳妥自己还是走的体修法子,而眼前少年刚刚展示的速度以及没有花哨的御剑拐弯抹角而是提剑就砍的法子似乎也是一名体修。
说不准自己可以籍此得到一本好的体修功法秘籍也说不定,而且谁也保不准少年修士身上是不是有些什么法宝。
况且自己只是先去试探一下再做打算,就算少年修士他是诈我也不信他有把同是凝气六层的自己一击留下的能力。
自己可不信凝气六层可能会有那么强得离谱的手段。
富贵险中求!拼了!
想即此,阴鹫男子嘿嘿一笑,提着手中刚刚被砍出有些卷口的大刀,迈步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反向杀将了过来。
眼见男子杀将过来,少年修士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往后踉跄退了半步。
进攻的阴鹫男子眼瞧这一幕,心中更是大定,气势运转之下速度暴涨,顷刻间便已接近林浩身前,一刀斩下。
在如此生死凶险的极限距离下,阴鹫男子却是见到少年修士嘴角居然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大呼不妙。
有诈!
不过他随即心定,有诈又如何?同是凝气六层难道还怕对方能留住自己?
不过若是他知道眼前少年曾经能与凝气大圆满分庭抗礼的话绝不会作此想法,也不是更为果断地一刀斩下。
少年也不见如何大动作,只是略微后退半步,举剑作撩天式,迎向阴鹫男子那来势汹汹的一刀。
一方若玄甲冲城,一方若老农挥锄,双方气势如何,此刻立分高下。
不过胜负之事,从来不是气势便能决定一切,更别说生死。
剑气!
一道山寨众人都看不到却又让阴鹫男子遍体生寒的剑气自少年身前斩出,就像雨后春笋茁壮成长般顶向阴鹫男子。
“不!”
场间的众人只见得青衫少年向上撩了一剑,双方刀剑还未触碰阴鹫男子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便从少年头顶不到尺许的地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直直地掉了下来。
一道血痕从阴鹫男子下体蔓延到头顶,他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大口咳着血。
眼前的世界渐渐模糊,隐约之中有个少年提着那长相可笑的半截残剑走到自己身前。
少年……
在每一座看似繁华的大城里,都无可避免地有着一条或者几条花柳巷,龙蛇混杂,却又号称销金如土的人间天堂。一个长相黝黑但还算过得去的少年就生活在这里,一个被世人唾弃却又最向往的地方。
少年的母亲是一个身段姣好徐娘半老却又风韵犹存的烟花女子,据说还是以前萧潇馆的花魁,曾经引得各种达官贵人将种子弟豪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女人每每在姐妹说起这段佳话的时候总是掩嘴谦虚哪里哪里,却捂不住眼中那种骄傲得意的眼神。
少年在一旁听起总是默不作声,只是暗暗地拽紧拳头起身悄悄地离开。
少年从记事开始便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每当少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女人总是一副老娘睡过的男人那么多怎么知道你爹是谁的回答,每每这个时候少年总是会与女人大吵,少年说女人不知廉耻不会找个正经好差事偏要作贱自己,女人则说要不是老娘舍得自己这一身肉你混球说不定早饿死街头了。
只不过或许是人年轻心思活络点,少年每次吵架总能占上风,把女人气得胸前一起一伏的,配上女人丰硕的胸脯却是可惜了没人看到那大好风景。然后女人总是说少年不孝居然敢和长辈顶嘴籍此理由揪着少年的耳朵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地乱揍。
少年自然是不服气的,每次被揍了总是捂着发红的脸庞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女人,女人这个时候也会莫名的心疼,一把把少年搂在怀中泪流满面。
少年十四岁那年有男客人瞧上了少年,银两一砸,说通老鸨点名要少年去做那娈童小相公,女人听说之后风风火火地闯了出来,和老鸨大吵一架,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总算护住了少年。
用女人的话来说卖身到这里的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这一生是没啥指望了,但若是连累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不如两腿一伸死了算了。
从那以后少年和女人吵架渐渐少了起来,女人每日督导少年读的书少年也上心了许多。
时间总是能走在人的前面,一转眼少年长成了青年,女人眼角也开始逐渐长了皱纹,像这种吃年轻饭的皮肉生意,无可避免地在萧潇馆的生意也开始没落了起来。
期间青年皮肤也不似少年时的那种黝黑,不仅个子蹭蹭地往上涨,连志向也远大了起来。
他说自己要负笈游学,读最多的书,行最远的路。
然后考取最为光宗耀祖的功名。
他说要让女人不再呆在这种地方,要让女人住最大的房间,睡最安稳的床,用最好的胭脂,做最闲的人。
每每说到这里少年眼中就会露出最亮的光芒,像极了天边西北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女人总是笑笑,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从小在花柳巷长大的青年虽说经常在自学读书,可样样力气活可都是做得一点都不含糊,这些年来也能自己自力更生赚些许银子为母子两人的生计做些贡献。
每每想到这里,女人总是露出笑意,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少年的孩子不顾瘦小的身躯去帮人卸货磨破手臂的伤口,他呲着声递给女人一天赚得的十二两铜钱。
“给,我也可以赚钱了,你别在这里做活了以后我可以养你了!”
那一刻的少年眼神充满了光芒,晃得女人睁不开眼睛,晃得她双眼流泪。
终于,在一个天高气爽的秋天青年踏上了负笈游学的道路。
带着一腔热血,背着一笈的希望去期待,不顾邻里笑骂的他踏上了自己想象中的功名路。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不过年轻人没走多远,才三天就踏上了来时的归途。
不同于来时的意气风发,这次他回去的脚步火急火燎的,甚至有些踉跄。
因为女人死了,死在他离家的第二天。
萧潇馆女人的姐妹们说女人是被一个客人点名要做那些皮鞭蜡烛的刻薄活路,女人自然不肯,推说自己老皮老脸的身子经不住折腾,可不知最后老鸨和那个客人怎么说的,女人居然咬紧牙关答应了。
可谁知那个客人没把握好度,一个失手,让女人死在了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个充满了她半生执念的地方。
青年像风一般地回来的时候,女人的尸体已经被馆里的老鸨顾忌影响草草地下葬了,不过老鸨不算绝情,念在了这么些年的交情上还是给女人办置了些许物件,找人刻立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石碑,等青年找到那块林地的时候,只有女人的一个姐妹席地坐在那里念念叨叨,见青年来了也没有起身,她坐在地上神情低落地告诉了青年一切,然后起身拍拍屁股走远,留给青年一个冷静的空间。
看着暂新石碑上那冰冷得陌生却有无比熟悉的几个字,青年弯着腰颤抖着伸出双手碰也不敢碰。
此刻的他却是莫名地想起女人曾经的几个姐妹的闲话。
女人原来也是个传说中冰冷千秋,不食人间烟火的花魁,一时名动的她甚至也订出旗楼赛诗对诗联许佳人的古怪条件,女人念上半句,有人能对下半句者可上闺房一见,反之纵使你挥洒千金也只能拍着大腿叹息无缘与佳人一见。
误终生,女人没想到自己却因为这一句诗误了终生。
那天一个长相颇为黝黑憨厚却又清瘦的穷困青年不顾拦在门口的打手大声对了下句诗,引得女人刮目相看,虽说对他上了些心却不做他想,知道是外面的穷小子对的诗她转身就走。
憨厚青年日日守在门口,不进门,却每每在女人念出上半句后对出令女人眼前一亮的下半句。
这样差不多半个月,在一片喝彩声中女人照例蒙面出来旗楼赛诗,已经习惯了第一眼看向门口的她那天却没看见那个往日里泼皮无赖一般地坐在门口的憨厚青年。
终于是放弃了么?
她眼神晦暗,苦嘲了自己一下。
淑女郎君两意知。
“淑女郎君两意知,今晚的旗头!”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小相公已经大声地喊出了口。
她准备伸出手却又放下,连打量馆内客人的心思都没有了,转身向自己的香闺走回。
“萧潇秋月两相识!”
有客人眼见小娘子要走,立马出口。
“无边落叶听松栖!”
她头也不回。
“银辉盈窗沐青丝!”
蓦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她猛然回头,看见那个相貌憨厚的青年在人群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望着自己笑。
“上来!”
女人没好气地说。
“啥?”
憨厚青年一脸蒙圈。
虽说事后知道憨厚青年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决定才从自己的朋友处借的钱终于进了萧潇馆一次,但那之后女人总是私会憨厚青年,一度成为了馆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段看似美丽的爱情故事却是在女人怀孕后戛然而止。
在阳春的三月里,不知是谁后知后觉地发现女人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见那个憨厚男子,有人问起也是闭口不再提,日复一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女人的生命里没出现这个人一样。
但女人经常的恶心想吐不断地提醒着事情的严重性。
女人要是不打掉这个孩子任凭肚子日渐隆起绝对就不能再稳坐花魁的位置,到时候生完孩子身价可更是哗哗地往下掉。
老鸨像是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摇钱树要枯死一般心急,劝说女人打掉这个孩子。
可女人还是执拗地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次年正月,孩子在新春的鞭炮声中呱呱坠地,女人说这个孩子降落在这么喜庆的日子里,就叫迎新吧。
辞旧迎新的迎新。
欢迎的迎,新春的新。
弯着腰的迎新再也忍不住决堤的泪水,瘫坐在地上,一瞬间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的迎新面色开始变得阴鹫了起来,他开始相信所谓的弱肉强食,修习了一些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功法,在一个雨夜结束了那个当初上门的萧潇馆客人的性命。
萧潇馆还是萧潇馆,只是里面再也见不到那一对时常斗嘴怄气的母子了。
迎新开始习惯杀人,习惯了麻木地看待他人的生命,也习惯了奢侈享乐,享受这些他年少时想也不敢想的待遇。
但或许是对这样的生活有些厌倦了,有那么一瞬间,迎新开始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听错了自己的名字。
迎新。
欢迎的迎,新生的新。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