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出(四)
皇帝话落,臣子们只见一袭白衣飘飘然从罗帐中出来,怀中抱了一把三尺多长的桐木琴,身形袅袅。
许是身子骨薄,饶是殿内温度不低,她的手却白的过分了些。
“好个气质卓绝的美人。”有大臣忍不住赞叹。
那美人面上蒙着白纱,看不清面容,一双秀目黑白分明,落座时亦如仙神在世。
诸臣屏息,唯恐惊扰了她。
素手轻拨,琴音辗转起时如蛟龙出海,落时又似鸣凤归巢。
指尖抹挑,应是飞鸿踏雪,珠落玉盘。此曲未有人知其名,然无不暗自称奇。
一曲作罢,直教人醉心其中,流连忘返。
“好曲子,佳人抚琴鸣佳音,实在是妙啊。”
击掌声起,诸大臣皆如梦醒,朝说话的六王爷看去。
赵灵均执起酒杯,对着琴师,“不知琴师姑娘可愿摘下着面纱,让我等一堵风采。”
谁都知道这六王爷是个好色的,听他这么一说,无不大惊:这是把主意打到皇帝的人那去了。
“无礼之徒。”清冷的声音。
这边惊魂未定,生怕皇帝被这兄弟气着,琴师的一句话更使得众人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一是这谪仙般的人物,一开口便如此惊世骇俗,敢斥责王爷无礼;二是皇帝对此似乎……诸臣看过去,竟发现皇帝面露笑意。
这琴师到底何许人也。
六王爷许是第一次遇见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他的,一时间酒杯就那么端着,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片刻,皇帝终于开了口:“六弟勿怪,云杳刚入宫。”
这几个字,显然是替琴师开脱,赵灵均就算再不平衡,也犯不着和一个女子作对。借着皇帝的面子,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坐了回去。
诸臣子的目光回到那琴师身上,皇帝道:“这便是朕的琴师了,名云杳。云杳,把面纱摘了吧。”
“是。”
云杳领命,白纱散落在地,较好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这,这,看身形是个美人,没想到这长相居然如此不俗。”宋御史赞叹道。
“是啊,柔媚中透着些英气,不可方物。”丞相如此说。
太尉难得见他们二人达成一致,忍不住多看了云杳两眼,果真。整个大奉国,姿色可与其媲美的有,可风雅能胜者怕是无一人啊。
赵灵均才在她那里讨了嫌,听臣子们议论也看了过去,他倒要看清楚,到底有多好看才会如此狂妄。
“……”
他承认,的确比都城最好的楚馆寻芳楼里的姑娘还……还好看那么一点,也就一点了。
赵灵均暗骂自己不争气,还未将目光撤回,只听哐啷一声,身旁从开宴一直兀自饮酒的大将军猛的起身。
“你!你还活着?”
什么?难道这女人大哥认识?不只赵灵均摸不着头脑,诸臣连带着皇上都紧盯着大将军。
素来严谨的大将军居然熟识一个女人,还是皇帝新收的琴师,这下可有意思了。
赵子颐脸色沉了下来,“大将军这是何故,难不成与云杳姑娘是旧识?”
“姑娘?”赵宗吾喃喃道。
不对,顾俞可是男子。不过这人……他盯着云杳看了许久,怎么看都觉得和顾俞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子……
酒劲消去了大半,赵宗吾看了眼皇帝,道:“陛下赎罪,是臣眼拙,误以为云杳姑娘是臣的一位故人。”
原来是误认,大臣们松了气。
赵子颐道:“哦?朕的兄长与那女子想必情谊深厚,否则也不会认错了。”
大将军仔细辨别皇帝的反应,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他道:“陛下揶揄臣了,臣的故人并非女子,想来也是这佳酿喝的多了,眼神也不灵光了。”
既然确定是认错了,这宴还是继续。
赵灵均调笑大哥酒量堪忧,拉着他继续喝。眼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到云杳那里。
从坐下开始,这一连串的事仿佛都与她隔开,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席上嘈杂与她无关,唯一目光流转,看的是端坐上位的皇兄。
怪异的人。
赵灵均收回了目光,他所感兴趣的大多是热情艳丽的美人,如此清汤寡水般的无甚乐趣。
“陛下,曷国战后事宜已安顿完毕,不过有一事臣不敢擅自做主。”丞相冯亭章道。
太尉虽掌管军事,可需要皇帝任命。仗一打完,余下的事情还要靠丞相统筹善后。
只是……
“曷国帝后虽被诸侯所害,却是爱民如子之人,身死之后,可是风光大葬,以安民心?”
说及此,殿中便无人言语。
自古称帝着无不野心勃勃,譬如先帝,譬如如今的皇帝。虽说此仗是应曷国帝后所求,前去援助。
可为何未及救下曷帝,果真是时辰不对?
无人敢提及此,只得慨叹。或许曷国帝后之死,便是太无野心的缘故,才会被诸侯所困,才会……
皇帝沉思,道:“如此也好,丞相便按此去做吧。”
殿内歌舞升平,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何况有这佳酿作陪,未几,殿内便醉了几人。
一向酒量颇好的赵灵均也踉跄了起来,脚下仿佛踩着棉花,深深浅浅。
奉国虽律法严明,对酒却执着的很。自开国之日,便定下规矩,酒无定量,尽欢方足。只是不管饮多少,酒品不能差,还要文者醉能赋词玄谈,舞者醉能舞刀弄剑。
所以宴必酒足,各自适量而行。
殿中各位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无人注意舞剑的几人中有一人面有异色,若仔细看,他袖间似有什么东西。
那人目光在云杳身上停留了许久,而后瞳孔一转,径直看向主位……
皇帝!!
朦胧间赵灵均看到一丝银光,当即身子比脑子先行一步,几步跃到皇帝面前。
“陛下——”
他声如洪钟,诸大臣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醒了酒,一个个呆若木鸡。
赵灵均余光瞥见那人身形一震,缓缓收回了手。他又看向了大将军宗吾,显然将军不愧是将军,自然也注意到了。
大将军向后一靠,对着俯下身子的侍卫交代了两句。
赵灵均这才舒了口气。
主位上,赵子颐凝神问道:“六弟为何如此激动?”
赵灵均敛了袖子道:“皇兄莫怪,是臣弟有些不胜酒力,打算回府歇了,没曾想被那桌椅绊了一跤,一时惊慌,吓到各位了。”
绊倒了?又不是稚儿。
虽然没人相信他这一番话,不过赵灵均要离开,也都喜闻乐见。
皇帝允他离开,不一会儿大将军也向陛下告退。
钟鼓弦乐之声复又响起,殿内觥筹交错,云杳依旧半阖着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