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须臾(八)
不不不,罗亦曾说过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这念头一闪而过,便匆匆隐匿在脑海之中。顾俞再看,大堂里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有的捂着伤口呻吟,有的撑着一口气往外爬,皆被拦在门口的朱小贵补了一刀。
姜恒干脆利落地收了剑,冷着脸几步跨到顾岚面前,把顾岚吓得忙横了弯刀拦在胸前。
“你……你要干嘛?”
姜恒上下巡视一番,见她肩头给人划了一刀,殷红的血色几乎灼伤他的眼瞳。顾岚仿佛没感觉到疼一般,见姜恒眼色不对,才顺着看了过去。
“啊!我的衣服!”
她秀眉紧蹙,卸了虎爪刃去摸那片伤口,“完了完了完了,这可是主子送给我的,哪个混蛋给我弄破的?”
“你还管什么衣服!”姜恒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几乎拖着顾岚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了阁楼。
顾俞知道他这是担心,擦肩而过之时,姜恒朝她点了点头,侧脸对顾岚道:“十日的糖。”
“啊?别啊,阿恒咱们打个商量,这是小伤,我都不疼的……”
看着满室狼藉,顾俞终于从楼梯上下来。环顾一圈,不禁有些后怕。
好在姜恒罗亦他们还是没有下死手,仅有的一个活口,先前被顾岚一爪扒过去,虎爪刃极锋利,瞬间撕裂了他的皮肉。
顾俞见他动弹着都费劲,便伸手欲扯下他蒙脸的面巾。
“阿俞——”
罗亦出声唤她,几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身后,“我来。”
揭开面巾的一瞬,顾俞有些错愕,下下意识出了声:“店小二?”
这年轻的男人,可不就是迎她们住店的小二吗?难道说……
那店小二似乎很是痛苦,顾岚一爪大抵是切断了他的喉管,使得他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呼声。
很快,他便死了。
也好,正反说不出来话,伤的那么重必然命不久矣。
刚刚寅时的时候,顾岚和姜恒下了楼,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顾俞发现阿岚的面色不甚好看。
看来多半被阿恒给骂了,阿恒就是这样,越是担心的紧,嘴上越是不饶人。
顾俞冲阿岚笑笑,阿岚便小跳着跑过来,拉着顾俞的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道:“主子没受伤吧?方才只顾与人缠斗,见罗公子颇会些武功,可给我家主子护好了?”
此时罗亦正同朱小贵二人搜寻这些黑衣人身上的东西,闻言停下手过来。
抬眼再看,加之刚才情急之下不觉得,现今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是否太慌张了些。
阿俞,上去等我。阿俞,上去……
回想罗亦的话,顾俞觉着不对劲了,竟有种羞于见他的感觉,眼看着罗亦到了她面前,忙躲开了视线问:“琼安呢?琼安去哪了?”
她一提醒,众人这才发觉,几人里唯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此刻却不见了踪影。这屋子里哪里还有琼安的人影。
姜恒啧了一声,“难道被……”
“我在这。”
突然琼安的声音响起,几人循声看了过去,大堂的一角,一张木桌底下,琼安钻了出来,还顺势抖了抖袖子的褶皱。
顾俞一惊:“原来你躲在那里啊。”
怪不得找不到,不过桌子底下倒是个好藏身的地方,又在角落,很难被注意到。
“不。”琼安瞥了眼姜恒,“他给我推下去的。”
“啊?”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满脸错愕。原来顾岚刚冲上来的时候,姜恒一使劲把琼安往后推了推,想着免得误伤。
却不料下手太重,竟直接给人推倒了,四面刀剑无眼,琼安索性便借此躲着。
小小误会,差点让顾俞以为堂堂国师大人害怕到钻桌底呢。
黑衣人大概是有备而来,身上没什么能查明身份的东西。尤其特别的一点,有几个人的脖子上有奇怪的纹身。
火一样的图腾。
“是匈奴余党。”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不说话的琼安突然道,他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对着烛光仔细观察。
“你们看,这长刀的刀柄上都有符号,这是匈奴文字,是乌尔丹部族独有的文字。”
众人一听,迅速查看起来。果不其然,顾岚想不通:“匈奴余孽为何不想法子出城,反倒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费那么大功夫攻击我们。”
看出招,是置之死地的程度。
众人一下子沉默了,若说是针对他们,那么到底是谁会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发,又怎能料定会遇上暴风雪?
可若是有意,那他目的是谁?
顾俞余光瞥见姜恒姜恒面露忧色,知道他同自己想到一处了——赵子颐。从顾俞被救出宫,宫里一直没有消息。
赵子颐不是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派人追击。可是……这些人,却不像是宫里的人。
等等。
顾俞突然想到了,眼光扫到琼安,果然看见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那是奉国国师才有的玉佩,上面刻着三足金乌。
……
风雪招摇,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切都安静下来。
客栈已然成了一座空壳,存活者无。顾俞被罗亦扶着上了马车。
罗亦撑着帘子,“阿俞你们先走,我善后。”
“嗯。”
马车走了一段,罗亦深深地望了一眼顾俞的方向,从客栈后厨里找了些木柴,油和布巾。
茫茫白雪之间,客栈到位一切都付之一炬,熊熊火焰照红了雪的白。
车厢里,琼安依旧是那副病殃殃的样子,顾俞越发不敢相信此人同他那个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师父同出一个师门。
行了半日的路程,马车上飞来了一只白鸽,给琼安带来了新的消息。
“临沧散人已离开赤兀,改向正南。”
琼安将鸽子足上绑着的信拆开,念了出来。顾俞这下确信,师父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雁都。
那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是美满幸福和恐惧残忍的交汇之处。师父到底想做什么?
“嗯?”眉间一个冰凉的触感打断了她的思绪,顾俞不解地望着罗亦:“怎么了?”
罗亦戳了戳她的眉心,“别皱眉头,老的快。”
离开客栈的时候,罗亦二人去善后,回来便只有罗亦一个人了,说是商队有些事情需要去办。
自然而然,他就坐在了马车里。
顾俞按耐住将他踢下车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罗公子还请管好自己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