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情不自禁】
沂国公府的园林占地宽阔,是当初老沂国公请江南园林师傅设计而建的,别看他是个武将,却带着文人的性情。他广集南北奇石异草,珍花稀木,遍布园林,其景致意蕴,百年之内在京城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归晚无聊便会来园林转转,於塘前赏荷看蛙跳,於竹林里聆听风声低诉,黎明之时还可以登揽月阁,望轻烟雾锁中的绿影疏疏。不过眼下她最喜欢的,是挨着园林西门,从假石山转过去的那片葡萄架。
绕过假石山,便是一排两人宽、由葡萄藤蔓攀爬而成的长廊,一直通向对面的西侧门,中间拐过一个六角亭。本来是为了营造气氛才建这藤蔓长廊的,每每到秋日便会垂下一串串青色、紫色的葡萄来,在斑驳细碎的阳光中,晶莹剔透。
归晚喜欢这里主要是因为她有孕後口味改变,特别喜欢酸酸甜甜的味道,林嬷嬷偶尔会来给她摘新鲜的葡萄,抑或如今日,她自己来,赏景的同时品上几颗。
担心江沛怕酸,归晚领着他在长廊深处转了两圈,瞧中了一串熟到紫红色的葡萄,她先拈了一颗,小心剥了皮,递给江沛,「酸不酸?」
江沛咬了一口,咧出大大的笑容,嘴唇还挂着晶莹的汁液,「好甜啊。」
归晚笑了,「甜就好。」她让跟来的茯苓去取食盘,自己拿剪刀便要去剪。
葡萄藤有点高,长廊那头,林嬷嬷忙道:「少夫人,奴婢来吧。」
归晚笑笑,这葡萄她构都费劲,林嬷嬷还没自己高呢。她应了句「没事」,踮起脚尖。
这串葡萄大,茎也粗,她剪了几下都没剪断,胳膊有点酸了,她乾脆双手一个用力,「啪嚓」一声,葡萄茎断了,可她也因此失去平衡,一个不小心朝前扑去。
「少夫人!」林嬷嬷吓得大呼一声,朝前奔去,可已经晚了,归晚还是扑向了葡萄架。
就在她快要栽倒的那一刻,面前一个人影闪过,双臂一伸,将她拦住了,她整个人扑入了对方的怀里。
随着嘶的一声,归晚仰头望去,是江珩。目光再低三寸,她手里的剪刀正插在他左臂的衣袖上,月白色的湖锦被剪刀撕了一道长口子。
归晚看着那口子愣住了,直到头顶低沉的声音唤了声——
「二嫂,你没事吧?」
她猛地反应过来,匆匆站直了身子,惊悸道:「我没事,谢谢。」目光依旧在他那袖子上,若是再偏半分,那剪刀可就扎到他身上了。
她在乎的是剪刀,而江珩在乎的可比这重要,他沉声道:「二嫂若是想吃葡萄,让下人来便好,你怀有身孕,万事该小心才对。」
归晚略窘迫,笑道:「世子爷说的是,是我疏忽了。」说着,想起什麽,看了看西侧门,又问:「世子爷是从外面回来的吗?」
江珩点头。
「那这几日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这回窘迫的是江珩了,他本来答应人家一定会帮她找到弟弟,可现在倒好,两个月过去,别说人了,连丝消息都没查到。
「抱歉。」他讪讪道。
归晚轻叹了一声,微笑道:「不必,世子爷帮我我就很感激了。」这是实话,两个月没找到人,连武阳侯府都有点灰心了,可江珩丝毫没有懈怠。「或许他又回杭州了吧。」
「不应该如此。」江珩凝眉,「自打全城搜查,各个城门把守得紧,他若是离开,不会不知道。况且我已派人沿途去寻,直到杭州也未曾有半点消息,我觉得他可能还在京城。」
「还在京城……那他到底在哪啊?」归晚沉思嗫嚅。
「京城可还有识得的人?」
「除了武阳侯府,没有了……」
两人陷入沉默,一旁的江沛忍不住了,拉了拉归晚左侧袖口,把袖沿拉了上去。
归晚意识到,低头看了眼,原来自己手中还掐着那串葡萄,被捏破的那几颗葡萄流出汁液,沿着手腕滴在了袖口上,好不狼狈。
「谢谢,沛儿。」归晚嫣然一笑,两个梨涡比葡萄汁还甜,她将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皓腕,嫩滑的肌肤竟比腕上的玉镯还要细腻,在紫红色葡萄的映衬下莹白无瑕。
江珩看得有点愣,直到那皓腕抬起,纤纤细指托着葡萄送到了他面前,他的心跳莫名落了一拍,随即耳边传来她特有的甜软声音——
「世子爷,可要吃葡萄?」
江珩回神,目光上移与她对视,那一刹那他恍然瞧见了整个星空,笑眸璀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期期艾艾,想好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慌得如何都开不了口。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那串葡萄上摘了一颗,皮都没来得及剥,一口吞了下去。
归晚有点懵,他还真吃啊,她不过是为了掩饰狼狈,客气一下而已。
「既然世子爷喜欢吃,那便给世子爷也摘一些吧。」说罢,见茯苓归来,她吩咐茯苓剪些葡萄给江珩送去,之後便拉着江沛对他福了福身,离开了。
然而还未走出长廊,她忽而想起什麽,回头不好意思道:「世子爷,你的衣服……」
江珩还未从窘迫里缓过来,忙摆手道:「无碍,二嫂不必在意。」
「那就谢过了。」归晚含笑再次福身,走了。
江珩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耳根子都在烧,眼前那只托着葡萄的玉手挥之不去,还有便是他接住她时,那温软的感觉。
他连回头看的勇气都没有,拔腿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珩有段日子没回来,流民虽安置了,可架不住一批一批地越来越多,他忙得什麽都顾不上了。今儿回来还是被云氏一道道「金令」给硬是追回来的,不为别的,云氏相中了淳安侯的嫡长女,想要给江珩提亲。
江珩已弱冠,前几年碍着江珝未婚,他也不算急,可如今兄长成亲,也该为他张罗了。
对於亲事,江珩一向不抵触父母之命,只要对方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两人能够举案齐眉相敬一生便好。如他父母那般,一场婚事,两人从陌生到磨合,最後渐渐生情,白首不相离,大多婚姻都是如此吧。
体谅是相互的,江珩省心,云氏也会为他着想,自然不想儿子娶个瞧不过眼的,所以她特地要江珩回来,带他到淳安侯府一行,打着拜访的名义,让他见见这位严小姐。
江珩应下,痛快地跟着母亲去了。
到了淳安侯府,淳安侯夫妇双双相迎,乍然瞧见江珩皆是一怔,随即脸上笑容灿烂。
英俊郎君见过,但如此俊秀清逸,却又透着勃勃英气的男儿,他们还是头次见到。都说江家出美男,看来果真名不虚传,要知道早年江懋便是名誉京城的翩翩公子啊。若是有婿如此,还真是求之不得。
不过淳安侯自认为自家闺女也不差,大大方方地请了出来,给云氏见礼。
严梦华年方二八,貌美暂且不提,举止娴雅,气质从容,还真是大家闺秀中的典范。
云氏一眼便相中了,心里喜不自禁,看看严梦华,再看看自家儿子,还真是登对呢。虽说比他们更惊艳的她也不是没见过,便是自家的江珝和余归晚,一个惊若天人,一个娇媚倾城,只是比较下来,她还是觉得儿子这对更靠谱。
为求同感似的,云氏掩不住笑意地多瞧了儿子几眼,却发现他淡定得很。说淡定,倒不若说深沉,他一声不发,面容连点表情都没有,而更让人纳罕的是,她发现儿子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手看。
严梦华似乎也注意到了,垂眸看看自己的手,没说什麽,见换茶的小丫鬟进来,她走了过去,端起一杯,步若莲花般朝客位走去。
堂上众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淡,都目不转视地盯着她,直到她站在了江珩面前,巧笑道了声,「世子爷,请。」
江珩目光始终在她手上,此刻也是一愣。谁也没想到,侯府小姐竟亲自给他端了茶,江珩错开目光,淡然而笑,接过茶道:「谢谢。」
然还未待他将茶盅放在几案上,严梦华又道了句:「世子爷,我手有何问题吗?」
这话一出,江珩彻底僵住,有种被戳破的尴尬,脸不由得红了。
云氏和淳安侯夫妇也是惊愕不已,哑口半晌,才听淳安侯斥道:「梦华,不可冒失。」说罢,朝着云氏陪笑,解释道:「我就这麽个嫡女,平日里都被我们宠坏了,夫人见谅。」
「哪里,严小姐从容大方,心直口快,这样的姑娘定都是心善的。不怕您笑话,这脾气和我颇是相投呢,我喜欢还来不及。」云氏含笑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