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客

第一章 剑客

日薄风狞,空江有声,旋帆指处,碧水成层。

南来的商船在浔梁城三道钟响后,现出巨影,裂波破浪前行,所过之处排开一线涟漪。

扎着马尾的黑衣剑客步入内城,她将西侵的暮霞尽收眼底,又举目远眺,掠过覆雪的绵延山峦,最后收回目光停留在不断传来吆喝叫卖声的石街上。

浔梁城是澹州的门户,也是州府所在,揽西南繁华于一身,阅遍八方来客,自然是不缺酒楼的。

但有的时候,酒楼菜色还不如街边小吃。

剑客掏了掏衣袖,摸出十几个钱币叠在掌心,一边摩挲,一边顺着石街挨个儿晃悠过去。

石街不宽不窄,可堪三四人并肩行走,小摊太多,一眼难以望见尽头,只有各式各样的酒菜香气不断传来。

一群刚做完活计的朅族匠者坐在街边吃喝,数九寒天,他们裸着的上半身清晰可见豆大的汗珠。再过几步,脸颊与额角生出一层薄薄鳞片的蓝眼女子正将打磨过的碧绿海石串成手钏,还不忘管教身后拖着鱼尾坐在水盆里嬉戏的孩子。对面一个浅棕色短发的男子正在认真翻炒锅中食物,他头顶立着两只猫一般的耳朵,耳朵尖端长着耸立的黑色簇毛。

来来往往的食客中,有垂着粗长尾巴的,有头上长着角的,还有一下就能把手伸出十尺越过围墙摘下卡在树上的风筝的……千姿百态,不胜枚举。

这些都是普通的妖族,他们的修为还没深厚到可以完全敛藏自己的本相。

剑客将石街逛了个遍,没找到自己能吃的。她闻着诱人的烟油香转过身,就见方才那个猫耳男子还在翻炒。她端详了那两只长着黑色簇毛的尖耳片刻,估摸对方是只猞猁妖,而猞猁是吃肉的。

她越过高架的台子,看进散发出香味的锅里,仔细辨认一番,发现里面竟然是蚂蚱。

她看了猞猁一眼,问道:“新鲜的?”

猞猁点了点头,又问:“要吃吗?”

剑客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锅里,又从锅里移到脸上,最后道:“来。”

猞猁请她到小桌边坐下,将锅里的油炸蚂蚱盛到盘子里,又拿了一双筷子一并递给她,最后俯身从锅台下的柜子里端出四个碟子。

剑客指着碟子问:“这是什么?”

“蘸酱,你吃什么口味的?”

“我喜欢吃咸的。”

“那好吧,蘸这个。”猞猁说着将咸的那个碟子稍微推过去一点,接着又洗了锅浇上油准备再做点别的,他转身之际瞄了一眼剑客背上的宽厚重剑,又迅速将眼中异色敛下。

剑客用筷子夹起一只蚂蚱,借着对面编手钏那位鳞族女子的烛盏看了看,只见蚂蚱被炸得金黄酥香,除了品种出身略令人不适,色香还是俱全的。她蘸了酱,张口咬下半个身子,嚼了嚼,面无表情地看向猞猁。

猞猁也看过来,眼里流露出藏不住的笑意。

还以为是真蚂蚱,原来是面团捏的。

剑客吞了剩下半只蚂蚱,赞道:“老板手艺精湛,捏面团太大材小用了。”

猞猁翻炒着锅里的东西,毫不谦虚道:“谢谢。”

剑客闻着熟悉的香味,也不客气道:“花生米多放点盐。”

她咔嚓咔嚓吃着油炸面团蚂蚱,耳闻斜前方那几个喝酒的朅族议论纷纷。

“前几日那件事怎么还没动静,不是说监丞上禀陛下了吗?”

“这才七天呢,动作哪有那么快,恐怕还在路上呢!”

“就是!你瞧瞧监丞那样子就知道上面的都是些什么德行了……来浔梁三年,河堤不修,还在山上圈了几十亩地种辛栌,辛栌卖价那么高,每个月的钱起码以万计,哪怕在罗城置个宅子也不过千,他全揣自己兜里了。”

“别叹气了,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上头每十年换一次监丞,来一个吃十年,要我说这澹州迟早被他们掏空。”

“说起来,澹州这么些年的监丞,还是柳师最实在。柳师若不来,浔梁恐怕至今夏天都得搬迁,这梁河能治好,功在柳师啊。可惜柳师蹈节死义,没得善终。”

“嘘,小点声,你们就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脑袋搬了家?”

猞猁瞥了那几个朅族一眼,对着剑客问道:“客从人界来?”

这剑客身上没有神、魔、龙、妖任何一族的气息,显然是个人族。

剑客摇了摇头:“我从龙界来,此行是为寻找兄长。”

有意思,一个人族女子从龙界而来,在妖界寻找兄长。

猞猁兴致顿生。

“妖界广阔,光是这浔梁城就别有风光,客人若不急,不妨找个落脚点,住一段时日再往他处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剑客道,“浔梁城山川秀丽,城西之外有波澜壮阔的泷江,城东远山重峦叠嶂,近里还有穿城而过的梁河,白天向船夫租一只小船,顺着河流就能览遍整个浔梁城,很是惬意。只是不知入了夜,又是何等景致。”

猞猁抬眼看向她,意味深长地道:“浔梁城夜景是不差,只是最近出了件大事,客人还是不要在晚上出游比较好。”

“哦?你是指州宰身亡?”剑客手中筷子不停,心里却暗自留意起来。

她来到澹州的短短时间里,就在各处地方从不同妖族口中得知了澹州州宰于六天前的夜里身亡这件大事。

猞猁点点头:“不错,州宰被泷西叛贼杀害,现下澹州无主,内里一片混乱。”

剑客:“州宰与泷西有仇?”

猞猁:“应该没有。”

剑客:“州宰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猞猁:“周穷振乏,家无余财。”

剑客:“州宰家中有女眷貌美倾世,引得泷西慕之?”

猞猁:“亲属俱亡,尚未婚娶,孑然一身。”

剑客:“州宰之位高位厚禄、大有可图?”

猞猁:“泷西拥千里沃野,乘坚策肥,堆金积玉,而澹州不过东边六境之一,区区州宰之位泷西只怕还不放在眼里。”

言及此处,剑客咦了一声,道:“仇怨、钱财、美色、名利皆无所图,那泷西缘何杀害州宰?”

猞猁笑而不答,他看了看刚黑下来没多久的天色和四周越来越多的商客,熄了火,把锅里酥好的花生米用小食盒装了,递给剑客,道:“我要收摊了。”

剑客也不再追根究底,低头加快速度将剩下的蚂蚱扒拉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地数钱币。

猞猁把杯盘碗盏收进柜子里,接过钱币,拉着那架两个轮的破车走了。

剑客捧着食盒在原地沉思了片刻,抬脚走向对面。

编手钏的鳞族女子见她是个人族,还是个修武的剑客,不由感到几分新奇,又略有些不自在。

剑客就着烛光打量了好一会儿那些五彩斑斓的海石,指着左边那一串问:“多少钱?”

“二十个钱币。”鳞族女子小心地报了价格,一边观察对方神色,其实这串手钏应该是二十五枚钱币,她见对方是个人族女子,还会说妖族语,就少算了五枚。

“二十?”剑客闻言讶然,拿起手钏对着烛光看清黑色珠子上面细碎的白色纹路,又捏了捏试试手感,确定自己猜想的不错,笑着摇头,“你搞错了,这是琈山石。”

对上鳞族女子不解的目光,她解释道:“魔界炎域,有山名琈,山里毒障遍布,恶草丛生,还有很多长得稀奇古怪的魔兽,但每年还是有商客去琈山做生意,因为琈山的河流里盛产一种白色的石头,这种石头……”

她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四顾一番,见到女子身后正在盆子里玩水的鳞族小孩,便将手钏扔了进去。

手钏一入水,立刻散发出一团朦胧的白色光芒,坐在盆子里的小孩顿住动作,惊奇地看着。

“琈山石入水无害,却能发出光芒,它在白天不显,到了夜晚能比烛火还亮,魔界就把这种石头放在水中作灯。”她笑着眨了眨眼睛,话锋一转,“不过这种石头也是有‘寿命期限’的,不断的使用会让它的表面出现黑色纹路,用的年岁越久,黑色纹路也越多,到最后全部被覆盖,不再散发光芒,彻底变成一颗普通的黑色石头。琈山石可使用的时间由其大小决定,越大的用得也越久。”

她思索一瞬,继续道:“妖界灵气比魔界丰沛,有灵气滋养,你这串琈山石每个大概还能用四五年。所以别卖了,拿回家自己用吧,可以省下几十年烛火钱呢。用的时候最好在外面罩几层纱,否则光芒会很刺眼。”

那鳞族女子早听得呆了。

浔梁城南接龙界,商客来往频繁,常将澹州、泽国两地特产的各种海石贩往其他界,也偶尔会买进外界的矿石。她几日前从外商那里无意间得到这些琈山石,原本觉得样式雷同大小一般,就打算编成手钏来卖,不想竟有这般用途。

她欣喜之下,忙不迭地跟剑客道谢,剑客摆了摆手,道:“借问最近数月浔梁本地可有谁大量买卖灵石?”

鳞族女子一脸讶然:“客人怎么也问起这个问题?”

剑客奇道:“听你此言,在我之前还有谁向你问过同样的问题。”

鳞族女子答:“前日一位霜发鳞族男子问过我。”

剑客闻言陷入沉思。

霜白色头发的鳞族男子,鳞族鲜少有白发的,更别说是男子……会是那位吗?

鳞族女子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剑客的问题,赶紧道:“说起灵石,约莫一个月前,有一个商客拉了数十车的灵石在城南售卖。”

剑客追问:“那些灵石被谁买走了?”

“灵石并未被买走,那个商客价钱开得太高,寻常妖族又用不上灵石这种上等的东西,所以他一个都没卖出去。”说到这里,鳞族女子又记起什么,补充道,“听说他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泷西叛贼,几十车灵石被抢劫一空,他自己也消失无踪,极大可能是死了。”

剑客思忖一番,接着问:“这几日州宰府没有买进灵石吗?”

“州宰府?”鳞族女子一愣,“客人何出此言?”

剑客:“我听闻六天前州宰不幸身亡,是因为护城大阵受损泷西夜袭,不久前我路过时发现泷江边的护城大阵已被修好。我虽不懂阵法,却也知道阵法关键之一便是灵石,难道州宰府修复护城大阵时没用灵石吗?”

这话却将鳞族女子难住了,她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我不清楚,只听说前日从丹墟来了一个阵法师,很是厉害,因为他修复了护城大阵,监丞还让他挑了一座宅院来住。”

丹墟,妖界奇才宗师汇聚的地方,若说地位,则相当于人界的学府。

那阵法师从丹墟而来,难怪能独力修复护城大阵。

只是护城大阵刚破不久,州宰又身死,那个阵法师就来到浔梁城修复了护城大阵,时机稍显蹊跷。

想到这里,剑客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六天前州宰身亡,白发鳞族男子探查灵石情况,丹墟的阵法师到来,莫非……

她心下已有主意:“请问那位阵法师居于何处?”

鳞族女子:“他就住在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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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是叛贼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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