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锦围春

第十七章 锦围春

繁华三千,盛世软红数十丈,烟波浩渺,谁在风中立良宵。

…………

我一步步的走向他,微微的笑。

“你回吧,山高水远,我自有我的活法。”

他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缓缓的跟着。

我恼了,随手把抱在怀里装药的包袱扔在了地上。

“你若不走,每过半个时辰,我就扔一瓶。你知道的,没有这些东西,我不能活,她也活不了。”

月光下,他的面上有细细的雪。

是的,下雪了,这天终究还是下雪了。

他终是停了下来,我也不在前行,两两相望,却又相顾无言。

“你回吧,这些年一个人在老宅不也都好好的么?替我向姐姐问好,就说一年,一年之后我自会回来。”

良久,黯然的男声终是夹杂在落雪的声音里。

“小凌,这些年你会寂寞么?”

“起初会,后来就惯了,我惯了,阿诺,你也就惯了吧……”

天,雪夹杂着雨,凝聚成薄薄的雾气,前尘往事,竹马青梅,风一吹,散了,散了也就散了……

……

很多年后,阿诺总是不厌其烦的问我那些往事。明明早已烂熟,他却依旧百听不厌。

他说,那是他最难忘却的前程往事。

我却只以笑回之。

前尘过往,即是前尘,即是过往,你又何苦在逼我念及,阿诺啊,你在介怀什么?

既然介怀,又何必将我困在这一隅之地。你不见得快活,我也不见得欢喜,不若两厢放过。

你要的,我自给你,而后,你享你的万人敬仰郎情妾意,我过我的山高水长恣意山林,不好么?

每当这时,阿诺总会咬着牙冷冷的笑着说,小凌,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不,不止是这辈子,永生永世你都不要奢望。

奢望么?

也对,这辈子的小凌好像都在奢求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很久以前,是虚无缥缈触手不及的那份痴恋,很久以后就连往日最平常的自由都成了奢念。

其实,很多事情,你念着念着,也就不那么念了……

浮华宫的日子甚是奢华,阿诺总喜把最好的差人送来给我。

有时是一骑红尘而来的鲜荔枝,有时是一匹抵万金的散花锦缎。

他说,小凌,笑一笑吧,这几年你都不曾再对我笑过了。

笑么?

阿诺啊,我早就不会笑了,被折断双翼的鸟儿,如何还会愉悦的轻啼?被困于笼舍的猛虎,又怎会虎啸龙吟?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用淡然的眸扫过他的脸。

不笑,不哭,不悲,不喜。

……

住在浮华宫已有三年,这偌大的宫廷里,有太多太多的女人。

所以阿诺并不寂寞。

这样不会寂寞的阿诺其实很让我羡慕。

我曾一脸艳羡的如是同他说。

我还记得那时的阿诺期冀的把我搂在怀里。

他说小凌,只要你愿意,我就一直陪着你,你不用在怕寂寞了。

我仍由他抱着,早已不在挣扎了。

阿诺,我很羡慕你,可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

……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各个宫里的奴才都会为自己主子打扮一番,等待着内侍的传召,而后就是凤鸾春恩车叮叮当当的响声伴着夜色在各宫中想起。

韵语曾不解的问我,阿诺明明那么宠我,却何故从不曾召幸于我。

那年,韵语刚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她总以为把所有好东西给一个人那就是宠一个人。

那时候我没有回答。

其实,到也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不晓得如何说她才会懂。

阿诺常说,小凌,你嘴笨,说出来的话不是伤人的就是气人的。

后来,有一日,韵语垂头丧气的从御花园回来,轻轻的靠在我的身边,拉着我冰凉的手说,主子,我终于晓得为何你不快乐了。要是我,我也不会快乐,再多再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都不会快乐。

我笑着抚上她稚嫩的脸。

可是见着凤藻宫的那位了?

再后来,韵语就再也不曾表露过丝毫的心意。她就像这宫里所有的行尸走肉一般,我知道,当初那个会笑会哭会生气会沮丧的韵语已经不再了,死在了那日御花园内的一次偶遇。

这样的韵语其实很好,虽没了些不打紧的东西,却可以安然的活下去。

可惜,最后韵语还是死了,临死前,她抱着我声嘶力竭的问。

她说主子,为什么我舍弃了那么多,却还是错了呢?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我笑着擦去她的眼泪,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对不起韵语,我想我忘记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了,我是那凤藻宫里人挡箭的牌子,而你们则是我的。

韵语终是闭上了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拉着我满脸悲伤的说,主子,若是可以,替韵语报仇可好?

我笑着颔首。

你的仇,自然是要报的,九族,够么?

……

那一天,阿诺牵着我的手坐在至尊至高的龙椅之侧,当着三千佳丽文武大臣的面,把那冰冷的刀子架在了那个听说他曾夜夜盛宠半年之久的女子的脖颈之上。

阿诺说,爱妃,你可知罪。

那女子笑的恣意,一双怨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我,嗜血噬骨。

臣妾不知所犯何罪,让陛下如此震怒。

阿诺笑了,露出嘴边深深的笑涡,阳光下炫目的让人移开焦距。

你不知?那还有谁知?朕本以为你贤良淑惠,却不想竟是个蛇蝎女人。

当那女子的血殷红溅开的时候,阿诺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他说,小凌,别看,仔细晚间又要梦魇了。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阿诺的手很暖,就像我的心一样,被鲜血捂的很暖。

韵语,只差一点点,你再等等。

贤妃死的那晚,我居然真的开始梦魇了起来。

一整夜,梦里都是贤妃手握着金色匕首,笑的恶毒。

苏凌悦,你以为他真的宠你么?

上官诺宠你只是因为那剜心之刑要的是你的心甘情愿。

只有心甘情愿,她才能活,他才能与她天长地久。

苏凌悦,你算什么,在他眼里由头至尾你只是一颗心,惟有那一颗心……

呵,是啊,只是一颗心罢了。

你又当我不知么?

千万般的纵容宠溺,为的只是那一场心甘情愿的剜心之术。

剜心啊,自然是一个要活,一个就要死的。

所以,阿诺,再对我好些,只要在对我好一些些,我就真的心甘情愿了。

就像,那一年,我的承诺。

那一年,我不曾食言。

那么,如今,我亦不会。

五月,只要五个月,我就如你所愿,可好?

……

五个月里,我做了很多事情,新来的小丫头每每想起都会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我。

她说,娘娘,您这几个月都在制香,可制这么多香,您却从来不用,若是放坏了,岂不可惜?

我淡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水沉木屑,放进熔好的蜡里,星星点点的香气缓缓散开,磬人心脾。

这些香,是为仲秋的祭祀准备的。往年祭祀都是由我预备的,旁人是掌握不好这香的分量的。

小丫头自是不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可她就是喜欢和主子呆在一起。

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那些香缓缓被点燃,主子的身影藏在香雾里,似是要渐渐的散去一般。

……

阿诺在仲秋的前夜身心俱疲的驾临浮华宫。

自从当日大殿一别,多月不见。

阿诺瘦了,双眼深陷,本就坚毅的脸颊更加消瘦。

我看着他,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迫不及待的厌烦。

我笑了,笑到腹痛不止。

终于,这出戏快散场了,油彩褪去,阿诺,你的面具下,又是如何一张脸。

可否还是当年大雪纷飞夜里那张黯然神伤的脸?

阿诺说,小凌,琪儿的身子实在等不及了,两个月,御医说,她只能活两个月了。算我求你,只有你才能救她。

我渐渐敛了笑意,虽是意料之中的情景,如今身临为何还会如此的疼痛。

那么阿诺,我救她,谁又来救我?剜心之术,一生一死,谁又能救我?

阿诺没有生气,甚至连起初的情绪都渐渐收敛了回去。

他说,小凌,你不会死的,宫里有最好的御医,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会很痛,只要一小片,只要切下一小片。到时候,琪儿会痊愈,你也会好的。

看着面前这个认识多年,爱了多年的男子,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阿诺啊,既然那些御医那么能耐,又怎会救不了她。

本就是生死一线,你是自欺还是欺我?

好罢,你要的,我自给你罢。我只要求你一事,施术之后,不论生死,放我出宫,而后,生生世世,纵使相逢亦不识。

……

仲秋之夜,硕硕的月亮挂于天间,星空之下,我躺在冰冷的寒玉石床上,赏着难得夜色,月光洒下,照耀着我身上月白色的衣,空气里是淡淡的水沉香气。

阿诺说,小凌,莫怕,只是一觉的时间,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我笑着应他。

他亦回我浅笑,嘴边的笑涡深深,深不见底。

其实,很多话,我很想跟阿诺说一说,我知道,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阿诺,还记得苏州老宅的那株沉香么?记得小时候你总爱趁人不备的爬上去采沉香果来给琪姐姐调香。有时不慎落了下来,就带着伤来缠我,让我替你隐瞒,只说是同我顽耍所致。

阿诺,你不知,纵然爹爹伯父疼我,可大夫人却并不喜我,我娘亲去的早,我无人可靠,每每事过,总是要挨上大夫人一顿鞭子才能过去的。而琪姐姐却不一样,她是伯父钦点的准皇妃,是大夫人亲生的宝贝疙瘩,是爹爹最爱的女儿,是这陈国名声在外的才女。无人会舍得责怪她的,无人舍得啊。

阿诺,其实,你是晓得的对吧?你一直都晓得,可你依旧舍不得,连一个小小的污点都舍不得她沾染分毫。

阿诺,我很累,这辈子虽才二十载,却怎么像二百年那么长?

阿诺,剜心之术要的不是心头肉的一片,而是完整一颗入药。

阿诺,后山的水潭很冷,下次切莫在一个人去了,不是每次我都来得及的。

……

当黄金所制的匕首花开苏凌悦心口的时候,暗红的血缓缓的流了出来,缓缓的流过她素色的衣衫,流过她苍白的指尖,最后一滴一滴的落向地面,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之声想起,同时还夹杂着如臂腕一般粗细的熏香蜡烛扑哧扑哧的烈焰之声……

……

尾声

陈国边境的无名村落里,身着素色花布的女子,坐于自家的院内,朗声朝厨房的方向说道。

“夫君,今儿在隔壁的如燕姑娘跟我说什么花蕊夫人的故事呢。”

只见那女子眉目清秀,虽不极美,却有种浑然天成的清新。

“哦?那丫头又跟你胡诌什么了?”

厨房的尽头有个男声回答,虽瞧不清男子的模样,可声音却是极悦耳的。

“嗯……她说什么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夫君,你说是不是每个帝王都是无情的呢?我觉得我们陛下就是极好的。那浮华宫的苏娘娘都大去那么多年了,可陛下还是念念不忘,每年仲秋都要祭拜一般呢。”

“哼……那是做了亏心事,怕鬼上门。”男子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悦的气息。

女子似是吃了一惊,楞了片刻,猛的笑了起来。

“夫君还说如燕姑娘胡诌,自己还不是一样。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大夫,他做没做亏心事,你又哪里晓得。”

男子端着菜,缓缓朝女子走去,看见女子的笑颜,满脸的宠溺。

“是是是,你夫君我自是不晓得的。我只晓得,好好做饭做菜把我家这只小馋猫养的壮壮的就好。”

男子说完,不忘俯身轻捏了下女子的小脸。

女子吃痛,忙用手轻揉,边揉还不忘拉男子在自己身边坐下。

“夫君夫君,隔壁大婶说你是从京城来的,她好几次替你送过京城来的信。可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告诉过我京城的事情呢?”

男子放下手中的菜,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把女子搂进了怀里。

“悦儿想知道京城的事情么?”

女子靠着男子,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知道夫君的事情罢了,京城啊,我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很不喜欢。”

男子用手揉着她的头发,缓缓的。

“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你的身子才好转,等悦儿身子痊愈了,为夫陪你去京城瞧瞧可好?”

女子埋头在男子怀里扯着他的衣带把玩,这儿戳戳,那里摸摸,玩的不亦乐乎。

“哦,那到时候再说吧。”

男子似是早已习惯女子如此稚嫩的举动,只是搂着女子,低低的嗅着女子发间淡淡的沉香气息。

女子不会知道,男子此刻的想法。

男子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你会京城,即便我死,也不会再放你回去受苦。

……

那年仲秋,月光下,沉香木香气弥散,淡淡的香雾散了开来,没有人会想到在这馨香里有这分量惊人的幻药。

药效之下,当金刀插入玉石床上之人之时,一副金刀剜心的幻境凸现。

没有剜心之术,没有以心入药,有的只是一幕镜花水月的幻境。

虽然如此,男子赶到之时,女子却也已失血过多,虽是保了性命却失了往昔记忆,性情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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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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