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董老舅

舅舅？周惠惠可是知道的，她奶吴美花下面四个妹妹，只有一个幺弟，比她爹也大不了几岁，是个出了名的浪荡懒汉。前几年成功打跑了媳妇儿，年近四十又成了光棍汉。论起来她爹周建设也就这一个舅舅，而那人显然不是面前这个表情严肃的老头。

“爹，大哥，你俩过来了咱家摊子谁看哩？我这边没事儿，幸亏建设哥来的及时……”这头周建设尴尬地站在原地，那头董建武已经把刚才的情况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董建武的大哥看他爹站在那里不动，只沉着脸盯着周建设看，只得自己上前招呼，“表哥，咱都多久没见了，你今天可得跟我家去，咱好好喝两杯。”

“不，不用麻烦了，建文。”周建设连忙推辞。

“咋啦，建设，你表弟面子不够大，叫不动你了？”这边董老汉董正军硬邦邦地开口。

“不是哩，舅舅，我没那个意思，就是……就是……”周惠惠头一次见自己老爹这种面红耳赤的模样，活像做了啥亏心事。

周老汉看周建设那被人踩了尾巴的模样，也不再逼迫他，他转头看向周惠惠，眼神中带了些柔和，“这就是惠惠了吧？”

不知道咋地，面前这老人看着凶巴巴，周惠惠却意外地不怎么怕他，她就是觉得这老人对自家没恶意。见自家爹还在发愣，她便自个儿答了，“是哩，老舅，表叔，我就是周惠惠！”

女娃的声音脆甜脆甜，生得又乖巧，董建文看着就喜欢，“哎呦，瞧我这小侄女这机灵劲儿，真是招人稀罕，跟表叔说，你们今儿是干啥来了，完了跟表叔回家吃饭，表叔给你买糖吃。”

“我家昨天分家啦，家里缺好些物件，我和我爹娘今天来集上买哩。”

“建设，你们分出来过了？”听到这话，董老汉神色一动，转头来问周建设。得到周建设肯定的回答后，他微微点点头，说话依旧言简意赅，“你们这会儿先家去吧，晚晌你表弟收了摊子，去给你温锅。”

“舅舅，不用，可别麻烦了。”这年头分家后亲戚去给“温锅”，那就是去帮衬他们过日子，没有空手去的。

“咋啦，有些年头不走动，你是不想认我这门亲戚了？”董老汉沉着脸呵斥。

“不是，舅舅，我没这意思。”周建设慌忙摆手。

“那就这么定了。”董老汉说完这话就背着手走了，董建文忙拍拍周建设的肩膀也跟了上去。

周建设垂头丧气地和董建武打了招呼，带着周惠惠走回自家牛车边。

沈云早等急了，当听说董老舅要来家里给温锅，她脸上竟然也带着一种和周建设同款的表情，有些激动，又有些愧疚。

周惠惠不禁好奇，这董老舅到底何许人也？

因着晚上要招待客人，沈云带着周惠惠又去采购了些食材，一斤猪肉、一篓子鸡蛋，沈云原本想买只鸡杀了吃，家里那只还得留着下蛋呢，在周惠惠的强烈建议下改成了一斤小黄鱼和一块豆腐，那做菜用的胡椒粉和白糖也买了些。合计下来拢共花费五元钱。

周惠惠从兜里掏出董建武给的五块二毛钱，递给她娘，“这我表叔给我的，我不要，走的时候他非得塞我兜里。”

沈云却没接，她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你表叔给你的你就收着，以后买零嘴吃吧。”

回家路上，周惠惠忍不住问：“爹，今天见的这个老舅哪来的啊，我奶不就一个弟弟吗，咋又冒出来个董老舅，是我奶的表兄弟吗？也不对，那你该叫表舅啊。”

沈云略带同情地看着周建设，对女儿笑到：“不是表舅，那就是你爹嫡亲嫡亲的舅舅，你奶奶的亲弟弟。”

“小云，这些话你跟孩子说啥呀？”周建设忙拦着沈云。

“有啥不能说的，惠惠现在懂事了，有些事该叫她知道的。再说舅舅对咱家多好，咱这也分家了，谁也不能拦着你和亲舅舅走动了不是。”

“爹娘，你俩说啥呢？我咋越听越糊涂了。”

牛车慢吞吞走在乡间小道上，沈云搂着周惠惠，断断续续说起陈年往事。

“你爷娶你奶之前还有过一个媳妇儿，就是你爹的亲娘，生下你爹没多久，她上县城去卖东西，不知怎的就失踪了，再没找回来。咱村里就有那嘴碎的，说你亲奶奶是和野男人跑了，为这事你爷心里一直有疙瘩，你看他对你爹那态度，也是时好时坏的。你亲奶奶一家子是逃荒来的，到了这边后就剩下他们姐弟俩了，可以说你董老舅是你奶一手带大的，能没感情吗？为着你奶丢了这事，两家是彻底不来往了。”

“娘，既然是不来往了，那我老舅咋还要给咱温锅呢。”

“你老舅这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私底下是极爱护你爹的。你爹小时候你爷奶不给他上学，后来邻村就有个泥瓦匠说看上你爹是个好苗子，要他去当学徒，管吃住还能学手艺，你爷奶哪有不乐意的。你爹在人家家里学了几年的泥瓦工，吃的穿的比在家好多了，后来你爹他师傅说漏了嘴他才知道，他这些年的吃喝都是你董老舅贴补的。那个年代谁家都不宽裕，你老舅就愣有本事给你爹弄出一份口粮来。后来你爹他师傅过世了，董老舅又给你爹找了木匠家做学徒，其实就是怕你爹回去了被后妈欺负，可惜你爹的木匠手艺没学成，你奶看你爹大了能干活了，就让你爹回家干地里的活，你爹是在外头长到十六岁才回的家。”

沈云说着说着陷入了回忆，“后来，我和你爹成亲，你奶说家里困难，不肯出彩礼，结果结婚前一天，你老舅来了，啥也没说，塞给你爹五十块钱。你爹就拿这钱给我当的彩礼，这事儿，娘一辈子都记你老舅的好。再后来，娘生了你，是个女娃，你爷奶不待见，洗三那天也没给办，可到了晚上你老舅又来了，给你一片金锁片，说是替你亲奶奶传给你的，他走了，我在炕头发现一个纸包，里面又是五十块钱。你爹原本想把这钱还给你老舅，可后来你姑出了事，你爹就把钱偷偷给你姑了。”

沈云感慨地说：“为着这一桩桩的恩情，爹娘这些年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觉得愧对你老舅哩。现在好了，咱分家了，以后咱就多和你老舅走动，多给他老人家尽孝。”

周惠惠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么长的故事，颇为自己这老爹的苦命感慨，转头看看那一言不发赶车的汉子，故意拖长了调子喊他：“爹～～呀～～”

“干啥呀，怪腔怪调的。”

“和我想的一样，你果然不是亲生的！”

周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