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诩天赋异禀的小妮子，信手拈来扮起母亲平日下厨的样貌，双手在菜刀、切菜板、洗菜盆间忙碌。正当放妥水果，一切准备就绪，右手食指按下果汁机的开关，那一刹那，天地变色，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引来姊弟俩一阵「阿....」的惨叫。

大弟急哭了不停地问，「姐姐怎么办阿？怎么办？救命啊。」

大雅撒泼的说，「遇到事情，没用的还是男生。别吵啦，你看，我们忘记一个步骤了。」

对，加开水。干涸的果汁机没有放水当然卡住，只能原地恐惧地摇动发抖，慌乱中，大雅投入一碗水，却忘记将盖子盖妥，被死搅蛮缠的水果心有不甘，乱晃中喷出汁液，姊弟俩的脸蛋与身子，墙壁、瓦斯炉、抽油烟机、天花板，都难逃死劫，淋漓尽致，一一挂彩。

本以为经过这番折腾，应该有美味可口的果汁可供享用，没想到饮料干涩，不似母亲伺候这些小屁孩的彩色液体般入口即化，才啜一小嘴便急急喷出一堆果渣，以免狂泻不止得紧急送医。

当时大风年幼体格瘦小，体重才二十八公斤，身高刚刚超过一米四，面对花花绿绿的厨房不知从何下手清理。真所谓「魔鬼藏在细节中」，大雅忽略不少的细节让魔鬼肆意得逞，因而露出马脚，难逃母亲的法眼。一走进家门尚未放下手中衣物的母亲，立刻暴跳如雷，怒发冲冠，大吼「你们干坏事要适可而止，」作贼心虚的大风情急之下，耳朵也顺带故障，听成「四个儿子」，与大雅大眼瞪小眼，心想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哪来的四个儿子啊，母亲见孩子们一副贼头鼠目、丈二金刚的神情，再次一字一字清晰又笃定的吼出，「适-可-而-止」。随后，当然几个巴掌痕也就确确实实的烙印在大雅与大风的左脸、右脸与屁股上，小家伙被轰得青筋暴露、四肢瘫软，一度想爬到电话旁拨打专线求救，却只能吓得有多远就滚得有多远。

大吼大叫让人变得很丑陋，原来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凶狠残暴，她们的蛮横霸道从未输过，面对如脱缰野马般的孩子，只能拉紧缰绳严密的管教，以免事态严重处处失控，丢尽家里的脸面。最后，母子三人残破不堪，发乱心乱体瘫，泪流满面。

事后母亲在大雅的桌上留了张便条，令人回味--「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又红又大，旁边还加上注音与注解—「做坏事应当做到适当的程度就赶快停止。」

大雅忆及此，鼻头一酸，自言自语的说，「我亲爱的母亲大人啊，您真是用心良苦。您为我们操碎了心，教训我们也不忘教育我们，点破我与弟弟年幼的狂妄、愚蒙、怠学与调皮。我们在一次次的叛逆作怪中，踏破界线，与母亲激烈的冲撞，挨打讨骂又讨骂挨打，从不畏缩收敛，母亲的皮鞭与斥责也从不伸回短少，来来回回逼着我们懂事成熟。」

强势的林土妹慢慢的爬上文坛的高峰，成为风度清冷的作家，曾经三番两次怠学的大风与大雅，肆意吸足母亲丰盈的奶水，也一路读到镇上最好的高中，以年少的姿态，继续着母亲的青春，各自精采。虽然父亲守着书店，老是缺席，拔尖的母亲宛若万事不关心，但是家中的气氛至少还维持着清新和平。

趣事苦中带乐，有手足也有母亲的身影，讨了打挨了骂。亲情与童年美好的记忆并存，亲人就是这么可爱，唠叨、霸道与万般担忧。大雅在这些辛酸与贪乐的阵痛中，数次不自量力的顶撞，奋力爬出，成长蜕变。

后来大雅升高中那年，母亲意外怀了孕，一下子家里来了一对双胞胎，四十五岁生下二弟与小弟，家中热闹到极致。乐到了爷爷奶奶，却苦了母亲与大雅。家里只有两个房间，大风搬去跟阿爸睡，大雅与两个弟弟还有母亲挤在同一个房间。从此之后，大雅就没有睡饱过。夜里起身帮忙母亲喂奶、换尿布的，是大雅。下了课狂奔回家，煮饭、喂饭、给弟弟洗澡的，也是大雅。只要在家，么弟就扛在大雅的背上，从未落地，二弟就由母亲与大风轮流照顾。

经过这次生产，母亲的精力彷佛被吸干耗尽，健康大不如从前，长年腰酸背痛、咳嗽、夜间盗汗，一点小感冒就拖个各把个月才有好转，生理周期混乱，经血量忽多忽少，有时得用成人纸尿布才揽得住。再无写作的能耐，纸跟笔都尘封在抽屉里。

大弟在升上中学后转而钟情于香港流行音乐，天天戴着耳机，崇拜乐坛巨星张学友、陈奕迅、张国荣、容祖儿等人，也很爱西洋的摇滚歌曲，猫王（ElvisPresley）是他的最爱。某天他听到一首饶舌歌曲之后，便开始钻研嘻哈音乐（HipHopMusic），听久了试着创作饶舌歌曲，学习别人唱花式饶舌（FreestyleRap），立志成为专业的饶舌歌手。背着二弟也能唱唱跳跳，乐在其中，看在大雅眼中，既羡慕又忌妒大风的乐天。

为了买到最新的专辑，大风没事就在店里帮忙，阿爸也乐意进一些专辑送给他。大风高中长到一米八四，手长脚长，拿取架上物品不必拿梯子，顾店早已能独当一面，脸上总是堆满笑容面对来往的老少镇民，养成亲切、俯就、主动的个性，镇民也常夸大风长得又高又帅，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阳光少年。大雅就太内向了，从来不跟顾客多聊一句话，收了钱就闭上嘴，转身忙店里的事或者读书写作业。大风打定主意，有一天要加入北漂的行列，到北京闯荡，做一名饶舌歌手。

阿爸虽然口头上会叨骂，「这东西怎么这么贵啊，浪费钱，」却也心甘情愿地帮大风订购专辑。大风随时随地都可以即兴说唱一番，才华横溢，集摇滚、抒情、饶舌于一身。连大雅问他，「晚餐吃了没？」他也能唱出，「谢谢姊姊你真好，我已经吃得很饱，甚至洗完香香的澡。Iloveyousomuch,sis.Amazing，就是你妹子。」最后鞠躬敬礼。大雅用力踢弟弟的屁股，「吹牛不打草稿。滚，天才，快去写功课。」这个淘气的大风终于如愿以偿的到北京去了，读北京师范大学。家里就剩下阿爸与么弟相依为命。

在养育二弟么弟的过程中，大雅就没有这么幸运与这么多乐趣了。与母亲共苦，甚至比母亲苦。大雅一肩挑起家事，被逼着成熟。沟沟坎坎迈过去了，就是新世界。

大雅在异地，夏日一片虫鸣竞奏。想起家里的一景一物，她多么想再做一次小孩子，再一次躺在母亲的怀中，再一次无忧的在小径上奔跑，和邻居的孩子玩跳绳丢石子。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已经二十二岁，剪去长发，马上要做妈妈了。世界上最难的一份工作。

她守着文诗经。守着这个家。她还有一些梦想没有实现，不是一事无成，只是尚未成功，也经历过不少失败，她绝不轻言放弃，从失败中得到不少珍贵的经验。人生兜兜转转，不要迷失最终的方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