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萧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男子身着青衣,身材瘦小,声如翠玉,一张巴掌大的脸侧对着他,和五年前一样一脸的狡黠。他不由得上前了一步,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沙哑:「文渊!」
那人浑身一震定在原处,良久,他才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萧可,低声说:「小殿下,原来是你。」
夕阳从大开的窗棂上射了进来,照在方文渊的脸上,萧可揉了揉眼睛,失声叫道:「文渊,你的脸,怎么了?」
天宝酒楼的雅室里,方文渊和萧可面对面坐着,一时之间,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一下子好像生分了许多。
方文渊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陛下看起来比以前威严了好多,臣都不敢说话了。」
萧可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文渊,你和以前一样,怎么还是这么瘦弱,难道方家富甲天下,还养不起你这么一个人?」
方文渊小心翼翼地说:「陛下,你可冤枉我了。这些年我躲在一个地方,不见天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这里,近乡情怯,连家都还没回去,就碰上了你。
萧可心里一痛,不由得责怪自己疑心太重,低声说:「文渊,都是朕不好。当初朕一定要你陪着出使大楚,结果因为那个狡诈的大楚太子的追杀,让你的马车出了意外,把你一个人留在楚地,生死未卜。每每想到这里,朕就心痛难当,彻夜难眠。」
方文渊眨了眨眼,笑着说:「臣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陛下如果还念着旧情,不如赐臣良田美宅,让臣从此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萧可愕然,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文荇那张有些谄媚的脸。他甩了甩头,把这种念头抛诸脑后,说:「就这些?朕还以为你要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呢。」
「陛下,我的脸都破相了,还能出将入相嘛。再说了,不瞒陛下说,这几年我才明白,人千万不能作茧自缚,自在快活比什么都重要。」方文渊感慨说。
萧可定定地看着方文渊的左脸,只见耳边有条疤一直到下颌处,肤色发白,细看有些骇人。他眼神一黯,继而冷冷地说:「破相了又怎么样,朕说可以就可以。文渊你今天先和朕一起进宫,明日朕就宣告天下,为你加官进爵。」
方文渊的脸色变了变,摇了摇头:「陛下,臣这几年自由懒散惯了,不想入朝。」
「不行,」萧可断然拒绝,「当初我们说好的,难道你都忘了?」
方文渊有些着急,不由得声音高了些:「陛下,你还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呢,难道你都忘记了?」
萧可怔了怔,忽然想起那年的冬日特别寒冷,他硬拽着方文渊每日早起习武,结果有天方文渊在风里吹了一个上午,凉气入肺,卧床休息了将近半月,悔得他肠子都青了,稀里糊涂就应下了这件事情。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上翘,心里颇有些安慰:这个少年时的伙伴并没有和他生分。「文渊,你居然敢和朕大声说话,胆子不小啊。」
方文渊吓了一跳,心一横,恨恨地说:「怎么了,你当了陛下就了不起了吗,还不就是那个老是爬树钻洞的萧可,你看不惯我,就把我拖出打一顿好了。」
萧可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是要打一顿!为什么偷偷摸摸地回来?为什么不来见我?枉费我这几年都一直念着你,方文渊,你太没良心了!是不是今天我没碰到你,你就打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怎么会!」方文渊顿时垂下头来,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一直听到你的消息,百姓们都说你锐意图治、爱民如子,和明睿帝一样,是个难得的明君,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萧可龙心大悦,这几句话,比朝堂上任何一个大臣的拍马奉承都有用。「真的?」
方文渊郑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明君,不能出尔反尔,我不想做官,只想一个人快活逍遥。」
萧可顿时被噎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些,先放你逍遥一阵子。你住在哪里?」
方文渊大喜,顿时站了起来,帮萧可和自己斟上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乡村小屋而已,不入陛下的眼,时辰不早,陛下赶紧回宫吧,省得宫里头的人惦记。」
萧可闲适地端起酒杯,夹了一口天宝酒楼的名菜「香酥鸡」,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说:「父皇和母后去云游天下了,宫里头再也没人管着我了,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两个人一直喝到月上柳梢,方文渊原本就酒量不好,不一会儿就脸颊绯红,说什么也不肯喝了,萧可海量,却也经不住方文渊的劝,到了最后也薄有醉意,坐到了方文渊的身边,一脸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疤,一会儿咬牙切齿地大骂那楚国太子楚天扬,一会儿非要他仔细交代这两年躲在哪里,一直喝到酒楼快要打烊了,方文渊再三催促,这才站了起来。
方文渊叫来了小二付了帐,刚想叫他一起走,只觉得后背一沉,萧可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身上,象从前一样搂住了他的脖子,低声说:「文渊,你还活着,我不知道有多快活。」
方文渊鼻子一酸,喃喃地说:「你以后别想砍了我就成。」
「怎么可能?文渊你真会开玩笑。」萧可觉得很可笑,醉醺醺地拉着他的手,「太师看到你一定高兴坏了,走,我陪你回方府报喜去。」
来开门的正是方府的老管家,看到他们两个象见了鬼一样,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一会儿方太师就衣冠不整地从内宅走了出来,看到萧可和方文渊一起出现,整个人都惊呆了,手颤抖着指着他们俩,说不出话来。
萧可醉意盎然地晃了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太师,朕,朕今天终于把文渊找回来了!」
方太师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忽然暴怒,劈头盖脸地就朝方文渊打去:「孽障!你还有脸回来!」
方文渊跳着脚跑开了,嘴里嚷嚷着:「祖父,祖父你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萧可一下子有点懵了,等回过神来方文渊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痛得呲牙咧嘴,他不假思索地挡在方文渊身前,不一会儿也挨了几下,热辣辣地痛,顿时,众人一拥而上,劝架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太师,太师有话好好说!文渊做错什么了?」方太师终于被人扶住,萧可喘了口气问。
「祖父一定是在怪我,这么多年不能承欢膝下,文渊实在太不孝了。」方文渊扑通一声跪在方太师的跟前,垂头丧气地说。
方太师没有说话,盯着方文渊,良久,长叹一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回来正好,可以给我送终。」
方文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垂首说:「祖父,孩儿不孝,今后一定寸步不离,再也不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