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到外头没动静了的夏晓从里屋出来,看着佝偻着腰相互搀扶的父母,心酸得厉害,转头再瞧着一片狼藉,没一块好地儿,心绪几番回转,复杂难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夏老太太压抑的抽泣声。
夏晓最听不得这个,叹了口气,抬脚去後厨给两老煮些茶水压惊。
看着水气汩汩往上冒,发着呆,夏晓心里不禁悲从中来,上辈子孤身一人打拚却过劳猝死,穿越到了这个幸福的殷实之家,父母慈爱,姊妹亲昵,兄弟争气,哪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却是两年都没享足。
唉!
柔声安抚好了两老,夏晓端了盆热水,坐在床边给夏青山擦脸。
说起来也谈不上恨谁,这两年吧,夏晓也是把这便宜哥哥的聪慧看在眼里,这明明就是个少年天才,听说做的文章连当今大儒都夸过好的,怎麽才考一回秋闱就失心疯了呢?瞥了眼躺着丢了魂的兄长,夏晓暗叹,国考害死人啊!
这朝代跟她认知中的都不同,科举制度也有差别,像是这里的乡试考完就是进士,而非举人,这也是夏青山如此重视的原因。
悲苦的一天囫囵地过了,被拽走的夏花是要不回来了。
夏老汉求爷爷告奶奶的拜托了小半个月,终於打听到了三女儿的音讯,可得到的却是夏花已经被卖入青楼的消息,回来後便一病不起。
这夏家本就是风雨飘摇,赌债抵了一个夏花,夏老汉的医药费却是再没钱付了。
夏晓搀着颤巍巍的夏老太太,看着床上枯槁的男人,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虽说才给夏老汉当两年的女儿,她却是享受了两辈子都没得过的父爱,再没有比这个更叫她割舍不下的了。
夏老汉躺在床上进气少出气多的,而夏老太太差点也没倒下,夏青山还在失魂落魄,整个家就夏晓一个人撑着。
饶是她再能干再独立,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也不过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赌场的人来闹的当日,她这一张招惹麻烦的脸也被外人看了去,连日来,瞧着夏家没了顶梁柱,什麽脏的臭的都要往她跟前凑。
苦撑了半个月,她要撑不下去了……
搀着老大夫的胳膊准备送他出去,夏晓将自己仅剩的那点钱,趁机全塞给他当夏老汉的药钱。
老大夫叹了口气,伸手接了。诊金他可以免,药钱却得给人家药农的,「知晓你家中困难,你爹这病啊,要用老参富养,没个百把两治不下来……这往後啊,你多尽些孝吧。」
拍了拍夏家姑娘的胳膊,叫她莫再送了。
送了人出门,老大夫的话像一桶冰水将夏晓从头浇到脚,从心底儿直冒寒气。
一转头,见身体还虚着的夏老太太木着一张脸坐在门槛上,心里一惊,夏晓赶紧过去搀她,可夏老太太歪在门上就不动弹了。
「娘?娘您怎麽出来了?」
夏晓生怕老大夫的话被夏老太太听去了受不住,半拉半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您快回去歇着啊,剩下的事儿我来就好了,您快回去躺下。」
夏老太太的脸煞白煞白的,手软脚软地站不起来,仰头看着女儿,哭都哭不出来,「你爹、你爹是不是没得治了?」
话还是被听进去了。
夏晓别开眼,不知道怎麽说,家里现在这个情况禁不起雪上加霜,她真不敢跟母亲说实话,手指掐着手心肉,她勉强地笑道:「娘说什麽呢!爹好着呢,哪儿就没得治了?」
「你别哄娘……」皱巴巴的嘴颤抖着,夏老太太嗓子哑得说话都听不清,「娘都听见了,你爹怕是不好了吧……」
「胡说八道!」
夏晓的眼眶也红了,不想叫夏老太太难过,龇着牙强撑着嬉皮笑脸,「不就差些银子吗,等女儿的活计做起来,保准爹陪您活到九十九!」
往日夏老太太被小女儿一哄就笑,此时真笑不出来,「那要多少银子?你告诉娘要多少银子?」
夏晓不敢看夏老太太的脸,扭过头咕哝,「没、没多少,我能想到办法的,您放下心。」
夏老太太不信,执拗地要小女儿说真话。
夏晓怕顶不住,抿着嘴,弯腰抱起夏老太太就往屋里软软地推。这一抱,摸到一把嶙峋的骨头,眼泪都要掉下来。
哎哟喂……亏得她风里来火里去练就一颗石头心,这一年她都哭多少回了!
夏家老俩口,真是叫人心疼!
「娘您信不信我?」
夏晓将夏老太太安置在床,又替她掖好了被角,隔着被子拍拍她,「娘您放心,女儿什麽时候说过胡话?没事的,您放心,快些睡吧,银子的事儿您别管,女儿有办法的。」
夏老太太哪里不清楚家里情况,不忍心再逼女儿,晓得家里这麽艰难女儿还要分心思哄她,心里又酸又麻,听话地闭了眼睛。
哄睡了夏老太太,夏晓牵着的嘴角就耷拉下来。
话是说的容易,上下嘴皮子一搭就出来了,做起来那就难了。
说起生钱的事儿,搁在现代社会,夏晓自然是没在怕的,可如今她身处在出个门都要被人指点说不安分的封建社会,就是会再多商业道道儿,她也没处使。
想了想,她去後厨熄了灶火,关了门去西街。
西街是京城的繁华地儿,不少商人富户在此落户。
此时已过晌午,街道两边的商家鳞次栉比,处处客满盈楼,街头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喊话声不绝於耳,马车川流不息,食物香气四溢,好不热闹。
夏晓有自知之明,低低地埋着脸,谨慎地避着人走。
说起来,上辈子夏晓的本职是编曲。
虽说娱乐圈里好多炙手可热的歌都经过她手,妥妥一个金牌编曲师,奈何这辈子除非自降身分去当贱籍卖唱,否则这只算个废物技能。
夏晓闷着头来回思量,人走到街角,拐了个弯儿就进了一家幽静的院子。
这小院子,是锦绣坊老板娘的私人小院。
锦绣坊的老板娘名叫林芳娘,别看是个女子,厉害起来是一点不输爷们,如今四十几的年岁,在京城里头有着不小的名声。
夏晓不清楚她什麽名声地位,只知道她经营的这家锦绣坊,连宫里的长公主都青睐有加。
「夏四姑娘怎麽来了?」
四十好几的女人高额云鬓,皮肤保养得十分好,风韵犹存。
纤纤素手执起一壶热茶,斟满夏晓眼前的玉杯,一双锐利的眼斜着看人的时候,犀利又不会很唐突,「特地来找我,可是想通了?」
夏晓坐在石桌对面,端起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
「若不想通,那便没法子再想。」
得人生恩,看顾人父母,天经地义。
夏晓这两年受夏家夫妇的慈爱呵护,即便没有占了人家闺女身子,光当人家闺女两年的情分,她也轻易割舍不得。
夏家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为着夏家夫妇,她就算前面再无路可走,也得给老俩口谋出一条生路来。
「哦?」夏家的情况,其实林芳娘早就听说了。
到底是商人本性,她同情归同情,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过,要不是上头叫她办事,逼好人家姑娘委身这事儿林芳娘也做不出来,「夏四姑娘若是想通了,三天後就随我去吧。」
「对了,这事儿若是成了……」
毕竟是个生意人,就怕往後掰扯不清,林芳娘一早跟夏晓说清楚,「我帮夏四姑娘安抚好家人,夏四姑娘只管做你该做的,往後要是一个不慎出了什麽岔子,与我无关。」
夏晓打量着眼前这精明的女人,心里还是有几分涩然。
事情还是要从锦绣坊说起,始末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夏晓陪着三姊夏花去给锦绣坊送绣品,恰恰好碰上了来视察的林芳娘。林芳娘一看这灿若娇花的姊妹俩,着实被两人的姿色给晃了眼,回去後几番思量,连夜派了人就打探了两姊妹的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