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为霜（三）

这年注定不是一个太平年，徐紫芝回了祖宅，她的亲事，也被提到了饭桌上。徐紫芝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想接这些话。就默默的吃着饭，倒数着回城的日子。

上元节这天，徐紫芝和隔壁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夏微岚，出门去上元节玩。家里照旧嘱咐了她几句，也就没管她了。徐紫芝其实有两个青梅，另一个已经嫁人了，夏微岚在相看中，她家给她安排了一个对象就是约在元宵碰面。徐紫芝心里拨了拨小算盘，陪夏微岚去相看后，自己就去聚宝楼那。

夏微岚相看的地方在一个酒楼，徐紫芝见夏微岚和人准备去上元灯会看看，便知道夏微岚对这人还是有些满意的。寻了个借口出来，往聚宝楼走去。这会才酉时二刻，人并不是很多。徐紫芝觉得自己大概是去早了，走到门前，却发现赵思陌已经站在聚宝楼旁边一些等着了。

“你到很久了吗？”徐紫芝有些害羞的问。

“并不是很久，你饿吗？要不要吃点元宵？”赵思陌颇有些没话找话。

“不饿，灯会戊时开始，趁现在人不多，我们去逛逛吧。”徐紫芝准备走，却见赵思陌从怀里拿出一根簪子，赵思陌的手有些抖，似乎很紧张“这是我在皇城买的木簪，希望你喜欢。”

徐紫芝看着赵思陌微微颤的手，笑了起来，“我很喜欢，你帮我带上好不好？”

赵思陌紧张的把木簪戴进了徐紫芝的发髻内，徐紫芝摸了摸，又往里面戳进去些，说：“我们走吧。”

每年的灯会大都差不多，徐紫芝有点怕遇见熟人，虽然瑞国对未婚男女比较宽容，徐川柏的想法却比较偏南夏那边。要是被他知道徐紫芝来见一个陌生男人，估计徐紫芝的腿得被打断重接了。是以徐紫芝万般纠结下，不知不觉带着赵思陌来了邺城的情人湖畔。

说是情人湖畔，取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并且也有不少未婚男女婚前在这定情，口口相传之下，演变成在这定情的都能长长久久。徐紫芝带赵思陌来这，只是觉得这会这里人少，没什么熟人。赵思陌却是一路想着要怎么和徐紫芝关系再近一点，两人一路无话，最后坐在了岸边，欣赏起上元的月亮来。

徐紫芝看着月亮，不知怎么，和赵思陌说起自己的梦想来。

“我有时候挺羡慕你能往来于邺城和皇城之间的。”徐紫芝抱着腿看着月亮说。

“为什么？”赵思陌两手撑地看了看侧面的徐紫芝。

“我其实一直想做个铃医，就是那种江湖郎中，”说到江湖郎中时，徐紫芝笑了起来，“可以四处去看看，多长些见识，多看些风景。”

“可是铃医很辛苦，村里人并不是善良淳朴为多数。村里的铃医通常祖辈都是在村里，如果是外来的，并不是很得尊重。”赵思陌认真委婉的说。

“我也知道啊，”徐紫芝叹了一声“因此这只是我的梦想。”

“不过，如果你真这么想四处看看，我们成亲后，有些不那么着急的路线，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赵思陌凑近了说道。

“什么成亲，我们连定亲都还没，你就想的那么远。”徐紫芝满脸通红的挪开了一些，“话本里说男的遇见心爱的姑娘都会先表白呢。”徐紫芝轻声嘀咕道，说到这，又嚷嚷了一下“你都还没表白呢。”

赵思陌逗她说：“我怎么没表白了，你都接了我簪子了。”

徐紫芝拔下簪子哼道：“一根簪子就想换个媳妇，美的你。还你。哼。”

赵思陌顺势握着她的手腕说，“我仰慕姑娘许久，还请姑娘成全。”

徐紫芝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想抽手也抽不回，嘴上说，“那我成全你，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

赵思陌笑着说好，徐紫芝又把簪子带回了头上。

冬去春又来，上头想让赵思陌留在邺城，打理邺城周边的事务，不用再东奔西走，赵思陌顺势同意了。赵思陌在年后回皇城的时候，就和自己哥哥说了自己的打算。赵思陌的哥哥有些惊讶，却也不拦着他，只是让他想清楚就好。

等赵思陌处理好交接到邺城时，已经入夏了。

徐川柏知道徐紫芝可能是春心动了，小姑娘白天外出的时间比以前频繁，脸上也总有笑意。徐紫芝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有心人都知道小姑娘思嫁了。

春心萌动的姑娘，是藏不住脸上的笑意的。徐紫芝却没有意识到这个，直到有次邻居撞到了她和赵思陌在外闲逛，徐紫芝终于决定和徐川柏提这事了。

徐紫芝紧张的望着自己的祖父，心一横就说了下赵思陌大概的事情，徐川柏一言不发，只是让徐紫芝叫赵思陌来家里坐坐。

赵思陌对人情上多有不通，不然也不会被人随意安插了一条利润不高的线路，因此赵思陌只是买了些时令的鲜果来。吃完饭，徐川柏也不避讳徐紫芝，让徐紫芝也坐着。随后就问赵思陌的家庭情况和两人未来的打算。

赵思陌老老实实的交代上头有个在皇城做工的哥哥，下面还有个在家务农的弟弟。父母双全，普通农户人家。赵思陌存钱并不多，家里还有个弟弟，父母一辈子务农，供他和哥哥识字已经不容易，也没有多少钱能给他娶妻，邺城也就能买个小房子，而且还在邺城贫民区那。徐川柏越听越不满意，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至少要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家里要请一个帮佣，徐紫芝自小在家没有做过粗活，生柴挑水浆洗这种活是做不来的。

等赵思陌走了后，徐川柏便让徐紫芝和赵思陌断了来往。徐紫芝从来没有违抗过自己的祖父，含泪看着自己的祖父，徐川柏语重心长的说，“他连个在邺城挡风遮雨的屋子都没有，你从小到大虽然生母早逝，家里也是娇养你长大的，他家条件不好，爷爷舍不得你啊。”

徐紫芝含泪颤颤的告退，回到房间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徐紫芝却只觉得凉。

那天之后，徐紫芝不知道怎么和赵思陌开口，直到过了几天，赵思陌又来找她，她才终于下了决心。

徐紫芝把徐川柏的意思告诉了赵思陌，赵思陌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怎么想？”

徐紫芝一狠心，把木簪递给赵思陌，眼里止不住的流泪，口中只说“对不起”。

赵思陌没有收下木簪，却离开了。

徐紫芝回去后，徐川柏告诉她，过几天准备给她定一门亲事，就是去年来说媒的李媒婆的侄子。他去看过，虽然李木匠家里并不富裕，但是至少有个稳定的活计和房子。

徐紫芝只说听凭祖父安排。她知道祖父是这个家里真心疼爱她，为她打算的人。祖父为她费心尽力，并没有亏欠她什么。徐紫芝确实不怨恨徐川柏，只是想自我安慰。然而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对徐紫芝自己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心里还是那么痛，痛到胃都难受了。

李木匠年纪也不小了，因此定亲的事情很快就办下了，年后徐紫芝就出嫁了。

出门前的徐紫芝，看着眼眶泛红的祖父，知道祖父是哭过一场了，养了这么大的孙女，终归是舍不得的。徐紫芝想痛哭一场，却只是仰着头，看了眼天。这天天气比较阴沉，并没有什么阳光。

出嫁后的徐紫芝，并没有如徐川柏想的过的那么如意。上头的婆婆早就丧夫，多年也未曾改嫁，性子早就有些偏执了。徐紫芝如果和李木匠关系近点，婆婆就觉得徐紫芝抢了她儿子，天天磋磨她，李木匠也并不喜欢她，娶她对李木匠来说，就是完成个任务。有时候酒喝多了，还会打徐紫芝。徐紫芝偶尔带着伤，遇见徐志言，徐志言很是生气，替徐紫芝出头了一回。李木匠有所收敛，徐川柏得知这一切，却并没有让她和离。徐川柏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有南夏那边的思想，和离是个丢人的事情，谁家出了个和离妇人，对家声不好。其实瑞国民风上并没有在意这个，二嫁三嫁的女子也不少。

又过了半年，徐紫芝怀孕了，生产之时，徐紫芝难产了。徐川柏和徐志言赶到时，徐紫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问徐川柏：“爷爷，你后悔让我嫁过来吗？”徐川柏老泪纵横，还没回答，就听徐紫芝说：“我好后悔啊，如果能重来一回的话，爷爷，我想我会努力一下，至少争取一下。”徐川柏知道徐紫芝最后想说的是争取一下和赵思陌的亲事，他拼命点头，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徐紫芝闭上眼睛，就咽气了。母子双亡，时间太久，徐紫芝连孩子都没有生下，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