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沧海云田今犹在,蛮荒冥国不复存!(一)
是夜。偏殿内不时传出小女孩不耐烦的斥责声与某位狐族大将的笑声。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这若搁在人类世界,保不齐就有隔壁邻居直接报警了。妥妥的猥琐大叔亵渎小萝莉啊!但,这是狐族,是阿然宫的寝殿。侍卫都知道沐火将军其实就是个混世大魔王,谁敢管他的事那是皮痒找揍。再说了,那偏殿里不还有几个大男人么,出不了事儿。大将军就是再饥渴也不至于对个小姑娘下手的,人家里不还有七房妻妾呢嘛,不差这一口!嗯嗯…
侍卫们边巡逻边嚼着些有的没有,一群内官扛着几只硕大的桶与热水站在门口便听到里间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叩门。直到一群宫女端着几只盆子没好气地睨了眼内官们,大宫女问安,得到里间应声后拉开门,一行人乌泱泱忙活了会儿,便又恭敬地退出了。这阵势,扶苏是早有领略。而弥生和戎渊两人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这狐族真的如扶苏在来时路途上说的,堪比盛唐。千年前那个辉煌的朝代,曾何等的荣耀!对于盛唐的宫廷,基本是个男人都会浮想联翩,如今竟在秘族之境中体会得如此深刻!
扶苏等人看着这些内官、宫女们的劳动成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精致!真特么的精致啊!真丝屏风做隔断,几只大桶里分别洒着各种花瓣、香料,热气腾腾蒸得整个屋内香气四溢,袅袅如仙境。
沐火咂巴咂巴嘴,意犹未尽地说了句“明儿再来找你们玩儿,哥先走了。”
滚,谁特么想跟你玩儿。还哥,你才几岁,我们三个哪个是低于两千岁的。滚滚滚…
呜!好不惬意。舒适!这玩意是真享受啊!弥生和戎渊干脆将屏风撤到一边,两人边泡着澡边聊了起来。也没说什么,主要还是围绕着戎渊的伤势做了个判断,大概得休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戎渊自己估算了一下,少说也得一个小周天。哦,这便好。弥生安心了。说着说着,眼皮子就重了起来…
扶苏本不是贪睡之人,但也是奇怪,自己也说不清是真累了还是因为与黑暗能量一战导致精神有些昏馈,竟也在听到弥生的酣声之后睡了过去。
小憩了片刻,醒来之时,正值月色当空照。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就好像神魂得到了某种神奇能力的滋养,整个人说不出的精神。三人都试了试,确实,耗损的灵力竟已盈满。
最为奇怪的是,戎渊本该休养一周才能恢复的伤势竟然全都大好了!莫非,是狐族有什么不传的秘方?类似于人类的药浴什么的?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乐声。像埙,又比埙稍微清亮一些,没有那么深沉暄幽;似洞萧,又比之沧桑,少了些哀婉,多的则是,苍茫。
曲子很简单,像是在述说一桩心事。曲调却有着难言的复杂意味,也许那是一桩无人能懂的心事吧!
三人拾衣穿起,静静呆立于屋内侧耳倾听,每一个音符好似落在了心间。直达魂灵的,是天地辽阔、随心遨翔、御风沉醉的通达感,隐隐地,又有着无限的不舍、思念与某种若有似无的悔意…
一曲终了,好似黄梁梦醒。在那个梦里,有着云遮雾绕的不明亦有明月高照的豁然,好像渡过了一生又好似从未存在过。人世,不就好似一场大梦么!
扶苏与弥生一左一右拉开门,屋外,明月柔光洒落一地。远处粉墙褚瓦高耸坚直,近处静谥矮院蜿蜒溪涧流水熙熙,在一片柔白的照耀下,令人有一种恍惚感。似乎时光倒流回了几百、几千年前…
矮院内有一棵松树,虬壮躯干并不十分高大,伞冠顶上稳‘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六月手中握着一把如笛似萧的器物,正低头看向门前站着的三人。三人也看向她,只一眼,便好似在那双如星的瞳中望到了岁月的尽头。
六月收回眼神抬头望向天空中的满月,轻声说“我很想她!”
我很想她!
有风起,夏夜的风本来该是凉爽的,而这阵风却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寒意。
我很想她!
月明星稀,天空中只有一轮圆到极致的满月,却无一颗星星相伴。这也许是世间最孤独的月色了,那样充盈却又那样寂廖。它原本是没有光泽的,它原本只是一颗千疮百孔的黯淡的星球,但它却反射了属于太阳的光。那光本不是它的,却被它借来润泽自身。也许,月儿是深爱着太阳的,就像黑暗终归会投入光明的怀中一般。所以,它折射着太阳的光,这样看上去它就会与太阳有些相似了吧!
我很想她!
没有人不在想她!也许,每个人对她的思念是不同的,但是,无论哪种思念,都是穿透了无数时光越过茫茫岁月抵达这个夜晚。
可惜!再多的时光、再久的岁月,思念也只能是思念了!我们,永远都追不上她的脚步。我们,谁都无法与她站在一起,甚至,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等待,只有等待。等到这个世界一切的光明与黑暗落尽,等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等到她再次遗忘一切从沉睡中醒来,可那时,那时的我们又要去何处寻她?
松冠纹丝未动,六月轻轻飘飞落下。扶苏、弥生、戎渊,静静看着她。
他们不问,虽心中清楚于长白山之时,她夺回了属于古灯的最后一灵已经恢复了原神中封禁长久的记忆。那份属于古灯本体的记忆。但是他们不问,不问并非不在意。无需言语,三人极为默契地只字不提。
她说,他们便听。她若不说,他们绝不去问。135中文
而此时,他们知道,时机到了,她,终究还是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的。
不管她是谁,是那个永远十岁的小六月还是灯灵遨荒黑龙,她永远都会是他们最心爱的那个小妹。
而她,见不得戎渊受伤,锁住原神的最后一道封印被她想要保护他的强烈意愿挣脱了。那一刻,能量解封、原神解禁,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漫过了她所有的意识。有多危险,她不会告诉他们,那个瞬间若不是心中对亲人的执念她也许就无法保住属于六月的情感与记忆了。她对自身的改变没有丝毫在意,她仍愿当他们两人的小妹,受他们保护,在渊哥哥怀里睡着,让弥生哥哥背着去爬树摘野果…
然而,不管是六月还是遨荒,最想念的那个人,是她啊!
是英姿飒飒的神蓢、是灿烂纯真的桑夏、是当初她无奈抽身离开,任之独自投身埋入黑暗深渊之中的那位,蛮冥国主——玄苍。
玄苍!遨荒回来了!
蛮荒冥国。那个尘封于亘古久远前的国度,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世间没有任何记载,这个陌生的名字,扶苏只在帝柏树魂口中听过。而弥生、戎渊两人则从未曾听说。
他们也是走遍四海的人,活了两千余年,世间的秘辛虽说不上皆知,但也对整颗星球的发展轨迹有所了解。可是,蛮荒冥国,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呢?
“人皆说世间有神明。人又说世间无神明。人说这颗星球很简单,空气、土壤、火、水,天空、大地、植物、动物,生灵与死物;人又说这颗星球很复杂,大地之下、深空之上,洋底海域、荒漠丛林,无数未知的生物、生灵不可入的死地。人总说他们是万物之灵,却每当灾难时便想起神明的存在。”六月的声音很轻很净,面色平静,像是在述说一件与她无关的故事,又似在回忆一件久远到无法找到一丝线索的往事。
故事也好,往事也罢。她,便是见证了一切伟大辉煌、孤寂落寞的那个人。她努力将自己抽离其中,却不免陷入其中难以自拔。那些过往,就像一片巨大的沼泽,只有身陷其中才能观其全貌体其之威。也只有进入那片沼泽,她才能见到被她抛弃于黑暗之中的那个人。
“若这世间真有神明,只有一个人才称得上。玄苍。只有她,才配得上这两个字眼。只有她,才担得起这两个字眼所代表的意义!”
玄苍,玄苍。扶苏突然想起好像有某个细节被他遗落了。他紧皱着眉头,倾听着,思索着。直到他彻底想起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某个象形字般的符印。在桑夏的画中!
也许没有人知道,但他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她每次画画,他总会在一旁,静静看书偶尔抬头注视她的动作。他曾多次发现,在她的画中,有时是某种细腻的勾笔,有时是直接书写于底稿之后用色彩填埋于其中。总之,几乎他见过的每幅画里,都有那个符印的存在。他曾好奇问过她,她只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两个字好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可能仅就是喜欢吧!
也许,就是喜欢吧,也许是有什么关系…
他落下了太多的细节,那些也许当时察觉到有些不寻常却未去思考的细节。但即便当时他注意到了,又当如何。他无从考证,没有线索,就算是再如何联想也不可能想到会与某个远古前的神秘国度有关。
不是么!又有谁能想到,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的平凡姑娘,会是远古神秘国度的国主!
然而,世事便是这样,并非没有关联,而是,那些细微末节的碎片拼不出完整的图。
杨十七说亡者界里连她出生的记录都没有,她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谒灵者岚隐都看不透她的前世,一个没有前世又非天地自然孕育出来的崭新人魂,该会是什么呢?
她坚毅果敢得不似寻常女孩,她温善得永远不会伤害人,她在还只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扶苏的金光灵力了。那时神蓢的半魂还没苏醒,她没有吞云吐雾之能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她在生死之间,选择了死将生的机会留给林染。这种勇气并非是寻常人所有的。她那样热爱这个世界,爱到有时会让扶苏感到不可思议。那种热爱并非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而是真正,来自神魂深处的珍惜。
每一条破坏环境的新闻她都不忍看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手机,然后默默掉眼泪。这样的怪异举动不是一次两次,而是经常日常。她总说得拼命赚钱,有钱了不仅要养扶苏还要去做公益,要保护这颗美丽的星球。每当有血案、斗殴事件爆出,她总是很生气。那样的愤怒与她一直以来的温和模样差距极大,就好像血案中受伤的人与她是亲人。她痛心疾首,却不哭,只是生气,有时会气到吃不下饭。然后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似地,好像将令她生气的事情遗忘了一般。
所有,种种,她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矛盾共存,他早就该有所察觉了啊!
“只可惜,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神明。”六月说话的神情木然极了,两眼放空,好像身边所有人都消失了一般。
“她也不是。她不是神明。她只是玄苍。是这世间最初懂得吐纳生息、获得能量的人。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我只知道当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救了我!”
院子里安静极了,除了六月的轻声之外,别无其它。她始终没去看面前的三个男子。就着木制廊台坐下,眼前是那颗虬壮的松树,郁郁葱葱十分苍劲。溪涧映射着空中的满月,明晃晃迷人眼。
一阵沉默,无人问话。而她,需要整理思绪,以及整理某件令她懊悔至今无法面对的事情。
“可是,我却在她独自投入黑暗的时候…是我离开了她,是我…”六月低下头,月光的阴影下只隐约能看到她侧脸上似乎有什么滑落。
“你们,想看看我以前的模样吗?”她突然问道。弥生与戎渊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而扶苏的心头突然一动,不知为何,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