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委曲

第二天，吴家强两口子带着吴老二一起来了顾家，当然不是空着手来的。吴老二拎了一块三四斤重的五花肉，早晨才去割回家的新鲜猪肉。吴家强拎了六七斤花。这点东西作为赔礼，真的不太有诚意，但吴家强两口子觉得自己家也很冤枉，明明是儿子的一句玩笑话，要不是村里那些妇女爱乱嚼舌头，哪里需要去顾家登门道歉。

拎着东西，走到半途，李二孃有点后悔：“东西是不是太少了。我们这样子去，顾家肯定看得出来我们没诚意。”

吴家强：“我还不相信顾家能说啥子。要是说我们东西少了，那不是落下口实，他们就是想要东西。”

李二孃：“话也不是这么说。人家顾六妹的名声，好好的，被我们二娃子这么一说，不就败坏了。”

吴家强叹了声气：“你说你，没事你乱说话做什么。我和你娘一辈子都没跟生产队里的人结过怨，你这一出，还让我们跟顾家结了怨。“

吴老二不吭声，他晓得父母一肚子火，要是自己再说点什么，没准等下就该他自己一个人去赔礼道歉了，要是真那样，顾家肯定不会同意，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李二孃有些不安，但老公和儿子都没有改口再买些东西的意思，她也只好作罢。况且都这时候了，再折返去买东西，也不太现实，到时赶不上约好的十二点，顾家要是再找上家里来，恐怕更麻烦。

茶花七队的人，昨晚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顾家去找吴家算帐的事，按理说，背后议论别人长短，拿着传言当事实讲，本就是极不好的事情，但哪个村哪个队的村民，大多都会这样，倒未必真有坏心，只不过是日子过的风平浪静，有点是非，图个嘴快。但大多数人还是晓得，不要当着别人面说别人是非，谁也没有那傻，除了黄三孃那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今天吴家的人要登门道歉，村里的人自觉虽然是来看热闹，却也是帮顾家作个见证。还没到12点，就有不少妇女借着串门的由头，来顾家院子里打毛线、纳鞋底。

吴家强一家三口走到院外，一看见顾家院子里这么多人，三个人都有些吓住了。可是怎么办呢？硬着头皮也得朝里走啊。

顾远芳并没有在院子里。她躲在自己四哥的新屋子里，打毛线。张映称了三斤毛线，让她和杨春容帮忙，给她父母一人织一件高领的毛衣。

顾远芳自己倒不怕，只是家里人商量，让她不用露面。省得给了别人以后嚼是非的由头，她也不想见吴家的人，虽然心里还是生气，但事情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真要出一口气，就如她大嫂说的，以后嫁得好，日子过的比吴家强，那才是出了气。

大家都是庄户人家，顾守正看吴家两口子进院子时，还是开了口，招呼他们进来坐。

吴家强两口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顾远明端来两把椅子给吴家强两口子，至于吴老二，就没有座位了。顾守正见他身为后辈，不懂招呼人，自然不会叫家里人给他端凳子，顾远明和顾远荣也很懂父亲的意思，没有人要给他端根板凳的意思。

吴家强看了儿子一眼，转头，笑着说：“顾大哥，真是对不住你们，对不住顾六妹。那天老二喝醉了酒，打胡乱说。生产队的人不晓得他喝了酒，把他的胡乱拿出去乱说，给你们和顾六妹添了很多的麻烦，实在是……我们也觉得很没脸。如今四五月，家里种的蜜桔也没有熟，也没有东西拿得出手，几斤干花生，是自己家里种的，还望顾大哥不要嫌弃。”

顾守正：“东西我们不收。我们两家，既不是亲，也不是戚，按理说，本来是一个村的邻居，就算不是亲不是戚，只要合得来，也是可以走动的，远亲不如近邻。但出了这样的事，我家老六凭白被人说三道四，我们家也被人议论是非，我们昨天上门，是要讨还一个公道。事情是如何，就该如何。礼就不用了。”

顾守正的话说的义正严辞，东西也不收，吴家强知道打哈哈没有用，自己的儿子势必得当着这么多人，把话说清楚。既然知道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吴家强也就不打算多说，早点道完歉，早点离开，省得长时间坐在这里被人当猴子围观，转头瞪了儿子一眼：“老二，你快跟顾大叔道歉，道完歉，我们好走了。”

吴老二面色难看，被这么多人看着，他心下恼火又羞愧，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初他就不说那些话了。他以后还得跟着周老三到处修房子，要是道了歉，面子往哪搁，可不道歉，这事又了不了。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顾大叔，对不起。我那天也是喝醉了酒，说了啥子我自己都不太记得起了，后头听到村里人说，才晓得醉酒误了事，伤了顾六妹的面子，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

吴老二这话，别说顾守正不满意，顾远明和顾远荣都不满意。顾远明：“你说你是喝醉了酒，说了胡话，这话真不真，我们不晓得。你来道歉，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有几句话，我这个当哥哥的，一定要问清楚：第一，我们家有没有托人到你家说媒？”

吴老二：“没有。是我家托张二嫂来说的媒。”

顾远明：“第二，我家六妹与你相看没有？”

吴老二：“没有。张二嫂来回了话，并没有相看对象。”

顾远明：“是你家托人来说的媒，我家妹子也没有与你相看，既然话问清楚了，我也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吴老二：“是我不对。我喝多了酒，说了胡话，真是对不住。”

吴家强两口子也在旁边帮腔，顾守正懒得听他们啰嗦，让吴家上门来道歉，主要是为了挽回女儿的名声，如今话说清楚了，他也不想计较吴家人的诚意不足，反正打定主意，以后不打交道，顾守正就说：“好了。话说清楚了，只是误会，两家也不必结仇。但我们两家以后，也不必往来。从今天起，我顾家的人和你吴家再没半分关系，再也不要听到你们说我家里的人和事情。你们走吧。”

吴家强两口子还想着把东西留下，免得让人说他们没诚意。可是顾家却很坚决，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他们也只好把拎来的肉和花生，又拎着走了。

等吴家的人出了院子，转过张映华家的牛圈棚看不见人影了，来看热闹的妇女们一时成了仗义的英雄，纷纷为顾远芳鸣起不平来。

顾守正听得脑袋疼，转身回屋去了。留下何玉珍和杨春容应酬了这些人几句，这些人一看热闹散了，没呆多久，也就识趣，纷纷回家了。

等人都散了，何玉珍才去新房子里，接女儿回来。

顾远芳却还气不忿：“凭啥子他那样毁我的名声，赔个不是就算了。东西就应该收下。”

何玉珍：“你爸爸说了，东西不能收。本来吴家就没有多大的诚意。我们也是借驴下坡。你是委曲，我们都晓得，但是你个姑娘家，名声重要，真闹严重了，吴家的人拖着耗着，不登门道歉，把时间拖久了，只会对你的名声更不好。”

顾远芳并不是真的糊涂，只是在母亲面前，想着自己受了委曲，难勉要抱怨几句：“我现在还不是被人家说三道四。”

何玉珍：“以后没有谁敢再乱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女孩子家，总是吃亏。现在的年代，已经比我年轻时强很多了。”

两母女说着话，一路回了老屋子。家里人都在，顾远芳坐到灶下，挨着杨春容，说：“我想出去打工。大哥不是在广东的厂里当管理员吗？我给他写封信，让他帮我找个工作，我去打工好了。”

顾守正：“胡闹。”

很久没有见父亲发过怒了，顾家三兄妹都吓了一跳。何玉珍更是，忙说：“老六就是在气头上，你生啥子气嘛，等下把你自己气倒了。”

顾远芳心里本来觉得自己委曲，现在听见父亲吼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咋个胡闹了吗？村里人都说我闲话。是，今天之后，她们肯定不会再说，那也只是不会当面说，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说我。我又不是去做坏事，只是去广东打工，人家张映霞她们在广东打工，挣那么多钱，我为啥子不能去打工，给自己挣点嫁妆钱。在家里累死累活干一年，卖了猪，也就给我三五十块钱，就打发了。我连衣服都没有几件新的。之前五哥结婚，现在张罗四哥说对象。根本没有人管我。”

“你说的叫啥子话。”顾守正被气的不轻，脸色都变了：“咋个没有管你，你小时候都没有挨过几顿打，今天这么大了，我看是想挨一顿打了……”

顾远明和顾远荣也顾不得妹妹说的话不好听，赶忙去劝老父亲。杨春容更是拉着顾远芳，一边走，一边说：“走，我们先去大嫂家坐一会儿，你不要再开口说话，没看到老爷子气得不轻吗？”

顾远芳当然看到了，所以乖乖跟着杨春容出门，张映华干活还没来家，但家里的门并没有锁，杨春容拉着顾远芳进了从霜两姐妹的房间，才松开手，说：“六妹，你刚才那些话，是纯粹说来气老爷子，你嫌老爷子昨天的气还没生够，是不是？”

顾远芳流着眼泪，遥头：“我不是想气哪个。我就是不想呆在家里了。村里人肯定会背地里说我。”

杨春容：“我晓得。你以为爷爷奶姐没考虑过吗，你两个哥哥没考虑过吗？你现在啊，哪里都不能去。起码今年都得呆在家里，要打工，也要等过完年，再出门。”

顾远芳：“为啥子啊？”

“你想想，你现在要是去广东打工了。别人都会以为你心虚了。”杨春容说：“本来吴家上门赔了礼道了歉，村里人肯定再也不敢说啥子了。要是你走了，那些人反而会说，搞不好当初吴家说的话是真的，你也不想那样子吧。“

顾远芳点头。

杨春容：“好了，不要气了。今天吴家上门来赔了礼，本来该是件高兴的事。等下回去，你可不能再苦着脸了。”

“我晓得。”顾远芳眼眶红红的，心里却想着，总有一天，她一定要把这口气出了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