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麻木人性
栓子咬牙背起那伤员向病房跑去,方天源也快步跑出咬牙大喊“救人,快救人。”
十七八个伤员被送进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抬出四个死的,伤太重根本救治不了,那几个大兵用力摘掉帽子看着院子中趟着的尸体默哀。
倒是没听说这附近打仗,怎的出来这么多伤员?
栓子忙的浑身是汗,一下午过去,又死了六个,活下来七个。
生命无常,三个大兵坐在那里嚎啕大哭,院子里静静地,不是没人,很多人,只是茫然而又恐惧的看着那些裹上白布的尸体,沾血的手依旧顽强而又倔强的伸出。
一个青涩的大兵满脸眼泪爬过去抓着手低声呜咽“哥,哥!”
栓子汗水湿透全身站在那里肃然,低头不语,他的血又热了,恍然自己从新踩着尸体与鲜血走入战场,身体的活力正在恢复,精神却偃旗息鼓了,他的耳根被哭泣拉的生疼,喘息声慢慢变得均匀,目光被血粼粼的惨状一刀斩断,刺痛蔓延。
“劳烦哪位帮忙买几卷草席,好发送兄弟上路。”一个沙哑的大兵摸出钱看向四周,围观百姓呼啦啦向后退去,竭力避开那眼神,不吉利。
那大兵好像有些尴尬,手在半空中顿住眼神闪过一丝悲哀,自古好男不当兵,这兵的名声未必比匪好听几分。
随之人群如同逃难一般,呼啦啦散开,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脚步声杂乱慌张,无头无尾的钻入病房或者离开医院。
这些大兵死去,更多的像是烈日下寂灭的烟尘,目光也都空了,裹住白布埋了便是。
拿钱的大兵便哭,咿咿呀呀的哭,钱攥的紧紧的,有些不知所措,吃了这口粮便让人看不起了?
空气变得粘稠了,好像在暮光映衬下变得半透明的水,一股喘不上气的感觉让栓子如同裹挟在巨浪中,起起落落,把整个医院淹没成一片汪洋。
“我去!”栓子擦擦汗水走上前“我帮你去买。”
那大兵递过钱,扑通跪下认真地磕了个头,栓子慌不迭转身,他不敢受这一拜,也不敢躲这一拜。
十副薄皮棺材,两壶酒,香烛,寿衣,栓子置办的满当,哗啦啦的大车拉进医院,四周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低声笑,这贱命之人倒是遇到好心肠的老爷了。
钱是不太够的,栓子添了不少,另外两个大兵又凑了钱给他,推脱不下,反倒赚了三个大洋,这让四周人更是议论,有些后悔,早知能赚钱,谁不愿意干?
方天源看着眼前的一切,白大褂沾染的血甚是耀眼,慢吞吞来到栓子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回家吧,歇歇。”
“嗯!”栓子攥着湿漉漉的钱默然,转身离去,远远离开医院头也不回。
前门外的坡地前跪倒黑压压的人,刚刚下过雨的泥土有些泛着湿气,一个神汉跪在那里喃喃念念,祈求风调雨顺。
倒是有了风调雨顺的好苗头,按照他的说法,若要真的顺顺当当,便得天狗吠日,将那狗日的日头吓走,人便会顺顺当当了。
一架祭台,拆了三辆板车,蒙上红布,摆上三盘贡品,旁边两个水缸都是供奉的钱财米面,祭台上挂着一幅画,龙王老爷手不释卷,倒是像极了秀才。
一条瘸腿老狗被拴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低头,那神汉疯癫颤抖一般,一个老太太有些不忍端了盆水放在狗前“喝吧。”
神汉抬脚踹飞了那水盆,声音凄厉“给我叫,叫!”
老狗有气无力的抬头眯起眼睛,深井一般的眼眶流下两滴清清凉凉的泪水,神汉咬牙提着棍子砸“给我叫,叫!”
远处旷野中,癞皮狗倒是露出脑袋,愤怒嘶吼,对着神汉嘶吼,獠牙咧起,咆哮不休。
“汪汪!”老狗眼神闪烁清明,身上充满力量,对着那癞皮狗咆哮,如同护主一般,只是后背依旧挨着打,一棍接着一棍。
慢慢的,它的口角流出血沫子,噗通摔倒,呼呼直喘眼神充满悲哀,眸子凝视神汉闪过一丝温柔,费力摇动尾巴,转头看了一眼该死的日头,有气无力的叫了两声。
“叫了,叫了!”神汉癫狂扔掉木棍“神犬吠日,天下太平,太平。”
信徒沉默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无数怪异可怜的虫子,把命托付给了苍天,可怜可悲。
人散了,皆大欢喜,神汉拿走了钱粮,百姓祈求了风调雨顺,谁也没再看一眼那条老狗的尸体,依旧被拴在哪里,静静地干瘪。
足足睡了一觉起来,头昏昏沉沉的,其实感觉很长,但是也没有多少时候,只是无休无止的梦,征战补休,杀伐四野,血流成河。
那战场幻化成了一个戏台,所有征战厮杀的人呢,全部成了戏台上的小丑,无数黑压压的脑袋在盯着看,表情木然。
砰,一枪穿膛而过,栓子愕然跌倒,耳边倒是想起喝彩声,好,好个一枪。
醒来坐在床前低头,远处已经升腾起炊烟,栓子起身打量,家中已然没有存粮,虽知没了存粮,栓子依旧打开缸虚摸索了几把,抽出手将沾染面渍的手含入口中,一层粮食的香甜便润开了,深吸一口气。
推门走出,斜阳如旧,少了一丝热意,栓子走过街头来到粮店幺了几斤棒子面,又称了几斤粗面,提着刚出门,巧儿脸色红扑扑的走过看到栓子快步走过有些歉意“我回来晚了,到让你自己买了。”
“一样的!”栓子躲开巧儿想要接过米面的手“重的,我来吧!”
“我去买菜。”
“一起吧!”栓子笑,两人向街外走去,一辆车驶过,车内的脸转过看了一眼巧儿,忽的一笑,抬手摆摆手,汽车再次驶去。
巧儿顿住了,脸色煞白有些不知所措,邱明甲,自己噩梦一般不愿意见到的人,心中总是泛起一丝丝不详“咱们不去了。”
“那就不去。”栓子声音依旧柔和,去不去当不打紧,毕竟吃的没什么金贵。
绊住栓子胳膊的手臂有些抖,栓子没问,只是用结实的胳膊夹着那只手臂,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被夕阳拉长,越来越长。
夏夜,老族长破天荒的坐在家门口凝视街道上,黑暗中窃窃私语,本来粗枝大嗓的村汉们仿佛怕惊扰了老族长的这份犹然,老秀才坐在一旁并不做声。
“记得我爹说,前朝有一年大旱,那草都被烤的枯萎了,那日头简直就是火炭一样的粘在身上,甚至有一股焦糊味,也就是哪一年,整个野外被围了,死了几十个人。”老族长絮絮叨叨“其实先祖知道,这里便藏着那国宝的。”
“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