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袁氏拉过女儿,整理了下她有些凌乱的发,「为用都告诉你了吧?」
纪无尤点头。
袁氏叹了口气,「你爹爹本来要多留你两年,想着十八再嫁,却突然出了这种事,家中一开始也是措手不及。」
「娘,无尤晓得的。」她坐了下来。
「可是你却不知晓大户人家是非多,怎是你能应付得了的。」袁氏本想再说点什麽,想着女儿一路奔波也累了,便不再多说。「罢了,你先回房吧,这事以後再说。」
纪无尤起身,「女儿告退。」说完便和以蓝往後院去了。
刚回房不久,纪无尤正在看书,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纪无尤放下书卷,起身掀开门帘,看见父亲站在门外。「爹爹?怎麽来了?」
纪守中苦笑道:「婚事可知晓了?唉,为父并不是个好父亲呀。」他突兀的说了这麽一句。
纪无尤心中一酸,「爹爹一直都是好爹爹,何来这麽一说。」
「为父为朝堂思虑得多,为这个家却考虑得少了。本想给你选一门好亲事,至少也该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才好……但这门亲事却不是为父心属的。」纪守中的手微微颤抖,似乎不知如何和女儿说明心思,「圣上看不惯安国公的势力大,脑筋却动到了我一个区区御史身上,倒是委屈我儿了。」纪守中在家中从来不忌讳提起朝堂的事情,所以家里两个孩子都明白朝堂的情形。
纪无尤看着父亲新添的白发缠绕在黑发中,显得格外扎眼,忍不住勾着父亲的胳膊道:「女儿本就不能一直守在爹爹的身边,既是总要嫁人,哭嫁不如喜嫁,女儿想过的,嫁过去也不见得事事不如意。」
她明白若是自己苦着一张脸,家人更会放心不下。
纪守中看了看女儿,这丫头如今已经生得亭亭玉立,早就不是跟在哥哥身後问长问短,拿着绣花针刺破手指头的小娃娃了。如此的姑娘家配一个国公府的公子也算不得高攀吧?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别穷操心了。
「更深露重的,早些歇下吧。」他拍拍女儿的手便回房去了。
纪守中刚走,以蓝就端着水盆进来放在架子上,拿起帕子浸水再拧了半乾,递给纪无尤。
「小姐,以蓝会陪着您去安国公府,若是谁敢欺负小姐,以蓝第一个不放过他。」
纪无尤看着以蓝豪言壮语的样子,将帕子甩了过去,「好,大不了以蓝和我一起被欺负,独被欺负不如众被欺负。」
「小姐!」以蓝气得直跺脚,一边洗着帕子,一边说:「以蓝说认真的,小姐却当打趣,别人都说大户人家内宅是非多呢。」
纪无尤褪下外衣,只着中衣,坐在床沿,「人家门内的是非与我何干?我过我的日子就好。」
以蓝摇摇头,「小姐就是太淡然了,都是佛经看得多了。但过日子,怎麽能靠着经书呢?」
「你这个小妮子,不过虚长我一岁就开始说教了?快拾掇吧,要睡了。」纪无尤出口赶以蓝,她今日已经被婚事弄得头晕,不想连睡觉都不安稳。
以蓝这才赶紧收拾了水盆,退了下去。
「我说小姐呀,您倒是挑个得眼缘的呀。」秦嬷嬷说着又把一匹新红的料子拿到手边,让纪无尤看看。
纪无尤扫了一眼,没有心情挑,只是摇摇头。本想着自己的姻缘就算不是花前月下缘定三生,至少也可以合个眼缘,如今什麽都没有,挑得眼缘的布料又如何。
「小姐呀,不是嬷嬷说您,女人命都如此。」秦嬷嬷看着纪无尤,心中多少不舍,自家小姐虽说不上天姿国色,但是气质温润淡雅宛如清莲,人间少有。「本就是不能做主的命,好歹选个自己喜欢的衣嫁,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点告慰。
秦嬷嬷的话拉回纪无尤的心绪,她转头看了看每匹都红得如斯艳丽的布料,不知怎地突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写照,别人看见的都是光鲜,谁也不去提其中的黑暗。
「不如就这匹吧。」她随便指了一匹颜色相对暗的,却看见秦嬷嬷一脸为难,「若是不好,不如让娘亲给个意见,我实在不想看这些东西了。」
「哟,是什麽东西让我们无尤不舒坦了呀!」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接着门帘处走进一位梳着连环发髻,一身嫩芽粉衣的少女。
少女明眸皓齿,白皙的皮肤被淡色的胭脂衬托得好似腊月的白雪一般,虽然是一身淡雅,但衣裳纹理上的暗苏绣却彰显出低调的奢华。
「郡主来了!」秦嬷嬷忙给来人请安,然後道:「既然贵客到了,那老奴先告退了。」说着就退出了门外。
少女来到纪无尤的身旁,看着这些布匹,佯装蹙眉道:「这是打发我们无尤呢,怎能送来这些不堪入目的劳什子来,若是我定然也看不上的。」
纪无尤看着周青若故意皱眉的样子,噗哧笑了出来,拿着手中的书册就要打她,「叫你胡闹,这京里可还有能管得到你的吗?」
周青若坐在纪无尤的床上,嗔笑着,「我昨日才回京,一早连饭都没吃几口就赶着来看你,倒落下了不是。」
「那真是我这个小气丫头的不是了。」纪无尤难得真心笑了出来,看到闺蜜担心的过来看看自己,她心中安慰了很多。
周青若摆摆手,端详了下纪无尤,然後叹了口气。
纪无尤看着她,纳闷问:「怎麽了?」
「若是以後想见你,怕是没那麽方便了。」周青若指了指外面,「那边一家子都住在一起,看你不比现在随意。你说我皇帝伯伯怎就把你许出去了呢?」
「秦嬷嬷说,女人的命,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少,你以後也会这般的。」
「我自小就知晓自己的命是皇家的,嫁也好不嫁也好,都是龙椅上那位说了算,习惯後就没什麽感觉了,倒是你,本该能自己做主的……」她担忧的说。
纪无尤缓缓地拿起温着的茶壶晃了晃,慢慢地把面前的两个青花小茶杯注上茶,又把茶壶放了回去,这才抬眼看周青若,浅浅一笑,「我这个婚嫁,怕也是敲山震虎的棋子。」
「怎麽讲?」周青若的眼睛灵动地转了转,似乎也有所感。
「你也晓得,我爹自来就看不得权贵,耿直又倔强。安国公那边从咱们大周开国就有不可泯灭的功绩,几代下来,林家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撼动不得,圣上怕是常常被掣肘,对林家早就不满意了。而我爹又是朝中对权贵最有意见的御史,正巧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个庶出。圣上便指婚了,明里暗里都是告诉林家——圣上不舒坦了。」
周青若苦笑,果然如自己想的一般,
「无尤,你可知林善信在安国公府中的身分吗?」周青若问,见好友摇头,她又解释,「林善信是安国公第三个孙子,安国公二儿子的嫡出。就我所知,他自小就是个神童,传说文武双全,安国公宠得很呢。他也是我太子堂哥的伴读,堂哥不轻易夸奖人的,对他也格外青眼有加。很多人都说指不定安国公这爵位,将来会被他继承呢。」
纪无尤听到这里,轻轻笑了,「原来如此,这婚一指,林三公子与安国公的爵位怕要失之交臂了吧,我还没嫁就已经这般搅和,怪不得下聘书时只派了大管家来,看来林家已经把我当眼中钉了。」
「什麽」周青若勃然,「林家也太不知好歹,竟然敢打发个管家来!」
纪无尤冷笑,怪不得如此不待见,人家不是礼数不周,是压根来纪家发明火的,怪不得惹得爹发那麽大的脾气。
「林家就是再尊贵,能比我周家尊贵吗?」周青若还在气头上。
「罢了,罢了。」纪无尤见好友握着茶杯的指节都泛白了,忙接过空茶杯,「人家本来可以袭爵的孙子,突然因为我这毁了前程,有点邪火怨气也是人之常情。」
「你也太好脾气,以後嫁进去,还不知人家怎麽欺负你呢!」周青若最受不了纪无尤这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好脾气。
「我怎能和你比,也不是可以想发脾气就发脾气的。」纪无尤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规行矩步就好。」
「你呀!」周青若想了下,突然说:「这些天你就听我的吧,我来弄,你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儿,他们想委屈,我可不许。」
纪无尤心里触动,知道好友的倔强劲又上来了,只得点点头。她明白,周青若这麽做是为了她,怕她以後在林家受委屈,便来给她撑腰。
两人说着话,周青若也渐渐被安抚了下来,纪无尤给她倒了杯茶,自己坐在床边开始做绣活。
周青若边喝茶心中想着,八年了,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身那个每次都不肯让她悔棋,说着举手无悔的小小无尤竟然要出嫁了。她还以为无尤会嫁给那个一副小夫子样的林湛卢,哪知五年前林湛卢随着父亲外放当官,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便是有缘无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