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白马寺。
不像别的寺庙喜欢建在山顶,香客们每每上去都要走得气喘吁吁,白马寺位在山脚下,很方便,踏十来个石阶就到。
廖氏领她们去上香,然後让纪玥抽签。
纪瑶看着有点紧张,倘若姊姊在重阳节前嫁不出去,很有可能就会入宫,因那时候皇太后为压制皇贵妃太过得宠之势,突然为皇上选妃,而皇上是孝顺之人,并未加以阻止。
现在母亲比前世看重姊姊的婚事,应该不会有事吧?
纪玥抽了一支签出来。
廖氏急忙拿来看,只见上面写了「子牙弃宫」,当即觉得不太吉利,「弃」是抛弃,「宫」是所住之地,她心想莫非是下下签?
虽有些焦躁,但廖氏当着女儿的面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道:「等会儿我去找解签人问问。玥儿,你跟瑶瑶去四处走走吧,这白马寺正是最好看的时候。」又吩咐周嬷嬷,「你陪着她们。」
许是不想姑娘听到,周嬷嬷建议道:「去东边看看兰花吧,听说明智大师种植了许多名贵的兰花。」
纪玥摇头,「那处定是挤满了人,还是找个清净之处,等母亲问好了,我们就回去。」她一向不喜欢热闹。
周嬷嬷想一想,提议去竹林,「旁边有个小池塘,听说里面养了好几只大乌龟,也很有趣。」
三个人便去寻龟。
岂料刚穿过竹林,纪玥就看见地上有几滴鲜红之物,她停下脚步,低声道:「周嬷嬷,我们还是走吧。」
周嬷嬷奇怪,觉得纪玥今儿有点挑剔,劝解道:「大姑娘,这兰花您不看就罢了,怎麽连大乌龟都不想看?奴婢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您还是将就一下,说不定二姑娘喜欢呢。」二姑娘年纪小,准是有兴趣的。
纪玥伸手指了指地上,「你看,这是什麽?快走吧。」
周嬷嬷跟纪瑶低头一看,见是血迹,纪瑶吃了一惊,周嬷嬷却不在意,「大姑娘别大惊小怪,许是哪位僧人不小心受伤滴下来的。」见纪玥秀眉微颦,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安慰,「若大姑娘实在害怕,奴婢顺着血迹去看看。」
谁知往前不到五步,突然有一人走出来,从她身後将她打晕了。
姊妹俩还未来得及喊叫,那人手中匕首已经抵上纪玥的脖子,沉声道:「别出声。」
纪瑶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穿着湖绿色的窄袖春袍,上面血迹斑斑,他的腰间挂了块羊脂玉佩,并两个荷包。
她再往上看,等目光移到那张脸上时,眼睛忍不住瞪圆了。
此人长眉凤目,肤色如玉,俊秀得好像画中之人,没有认错的话,乃是将来的首辅谢鸣珂。他是宋昀後来的党羽,辅佐宋昀扳倒太子,入主东宫,最终成为新帝。
纪瑶掩住嘴,堵住了自己的惊呼声。
她明明记得谢鸣珂是个残废,那些姑娘们提起他总是一脸惋惜,说他以前如何如何的风姿动人,又说就算废了,也多得是人投怀送抱……而前世初见,他确实是坐着轮椅,还要两个小厮在後面推着,怎麽今天他的腿好好的呢?是还没有废掉?
「公子。」纪玥此时开口了,「我与妹妹绝不泄露公子行踪,请放了我们吧。」
她已经看出这是个什麽状况,这个年轻男人肯定是遇到了追杀,藏身於此,他怕她们泄露行踪引来杀手,才会先发制人。
谢鸣珂眸光一动,匕首贴得更近了些,「我能相信你的话吗?」
「公子要我如何证明?」纪玥睫毛微颤,柔唇发白,「我只是一个姑娘家,又带着妹妹,实在不想惹祸上身,只要公子放了我们,我可以替公子遮掩血迹。」
谢鸣珂没想到她会提出交换条件,他盯着她苍白的脸看了看,一个姑娘家遇到威胁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少见。
他把匕首改为抵上纪瑶的脖子,看着纪玥,「遮掩血迹容易,我身上的伤却难癒合,不如你替我包紮。」
他的血一直流,撑不了多久,怕是不能熬到……他需要有个人替他止血。
现在这两个姑娘不声不响,正是合适。
这样的要求令纪玥为难,毕竟她是姑娘家,给他包紮肯定会有所接触,当然会有顾虑。
纪瑶听到这话自是恼火,挑眉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谢鸣珂并不理会她,纪瑶在他手下不过是块鱼肉。
他匕首动一动,看着纪玥,「再拖延时间,对你也不利,倘若你家人寻来,弄出声响,那些杀手可不会管你们是谁,到时便与我同归於尽。」
不想让姊姊做,纪瑶道:「我替你包紮——」
「不,瑶瑶。」纪玥阻止,妹妹是个什麽性子她最了解,万一没轻没重的触怒这公子,也许会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
纪玥手指微微的捏紧,「公子,我愿意帮你,但是……」她怕被人知道。
「你放心。」谢鸣珂承诺道:「此事我绝不会传扬出去,你替我包紮好了,我马上放你们走。」到时他不再流血,也能从白马寺离开。
「我荷包里有金疮药。」
纪玥听从指示,伸手去拿。
血从他的衣袖浸染出来,像一条蜿蜒的溪流,纪瑶看在眼里,敢怒不敢动。
这谢鸣珂在他父亲谢知慎死後,灭了他谢家二房,导致谢老夫人吐血而亡。这种绝情之人,她们姊妹俩要是被他记恨上了,将来也不知会如何,可能会像只蚂蚁被踩死……
但被他胁迫又实在难忍,想到谢鸣珂後来变成残废,纪瑶心里才舒服点。不过转念一想,倘若真如谢鸣珂所说,也许就是那些追来的杀手废了他的腿的。谢鸣珂前世也只是险险捡回一条小命,那她们跟他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下场?
纪瑶立刻舒服不起来了,只希望姊姊的动作能快点。
纪玥替谢鸣珂解下系带,拨开衣袖,只见他左手与肩膀上有三道伤口,皮肉翻卷,十分狰狞,深可见骨。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犹豫会儿,拿帕子沾了金疮药往上抹去。
冰凉又刺痛的感觉袭来,好似心口中了一剑,谢鸣珂抑制不住的颤动了下,匕首扫过纪瑶的脖颈。
她只当要被刺到,险些叫了声,抬起头看向谢鸣珂,想让他注意点,却见他如玉的脸颊竟浮现出了一抹红色,而他的目光正落在纪玥身上。
纪瑶看过去,姊姊此时是太好看了点,不止因为她容色清丽,也因为她动作温柔。她周身气息柔和,眉间藏着悲悯,好似春日阳光,高山顶的雪都能融化。
可是这关谢鸣珂什麽事情?他红什麽脸!
只要下决心,纪玥什麽事情都能做好,很快顺利地包紮好伤口,就是为此里裙缺损了点。她稍作整理後,柔声问:「公子,能放我们走了吗?」
谢鸣珂的脸早已不红了,就是流了许多的血,直起身时竟是一阵头晕,身躯摇了摇,把手搭在了纪玥的肩膀上。
入手处温热圆润,他稍稍分神。
纪瑶怀疑他是故意占姊姊便宜,斥道:「你干什麽?」
谢鸣珂低下头,只见纪玥的脸有些绯色,她原本气质清冷,此时竟显出一种别样的娇美,这让他想到了曾经在雪原顶上看到的红莲。
他松开手,「你们去留随意,但记住,不要泄露我的去向。」
纪玥道:「既然公子一诺千金,我也不会违背。」
谢鸣珂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纪玥吁了口气,擦擦额上的汗。
见姊姊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纪瑶才想起来,如果她不是因为重生,可能要吓得哭了,正是因为知道谢鸣珂的为人,哭泣绝不会让他心软,因此她才不多费眼泪。但姊姊又不是重生,却能如此镇定,难怪她能成为与皇贵妃一争高下的宠妃。
纪瑶问:「姊姊,你刚才不怕吗?」
「怎会不怕?我里衣都湿透了,幸好你没有大喊大叫,不然怕是要遭厄运。瑶瑶,你做得很好。」她夸了妹妹一句,蹲下去叫周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