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采花贼之死
夜已深,天上的星星若影若现,四周寂静无声,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县衙里的宁静被打破。
“大人!属下有要事……”阿部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强打精神正准备汇报,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贾大人给打断了。
“阿部,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吗?我这回来没多久,才刚躺下,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贾大人外衣还没有穿,急匆匆从内堂出来,生气的说道。“快说,到底什么事儿?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看我不收拾你!哼!”
“禀告大人,董家村出事了!”阿部没有在意贾大人刚才的训斥,继续说道。
“出事?村东边那块地又出幺蛾子了?”贾大人皱起眉,不耐烦的说着。“他们又想怎么样?这帮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这样的,属下调查得知在董家村东边那块本来今天要种的地上突然冒出一个三色池。”阿部回应着,气息逐渐平缓。
“三色池?”贾大人反问道。
“是的,卑职听董家村人这么叫的,还特意去村东边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一个三色池,池水有红、紫、绿三种颜色,池中央还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些许字,只是卑职到时,天色已晚,石碑上的字实在没看清。”阿部拱手回贾大人话。
“还有这种事!”贾大人捋了捋胡子,问道,“是今天突然有的?”
“回大人,是的,今早才发现,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理呢?”
“这事儿肯定跟董家村的人脱不了干系,”贾大人思索片刻说道,“哼,他们以为这些小伎俩能吓唬到我吗?明早把族长叫来问问,看怎么说,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阿部向贾大人行了行礼,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人进来禀告说门外有一个读书人求见。
“这三更半夜的,都是怎么了,不见不见,这穷山僻壤的,哪来什么读书人,全是刁民。”贾大人挥了挥手,很是不耐烦。
“回大人,那人说自己是董家村的董谦,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要禀告给大人,怕迟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贾大人眉头一皱,语气变得更急躁了,“快叫他进来说话。”
“大人,我估计这董谦大半夜求见大人,怕是要说这三色池一事。”阿部本来正欲离开,一听到有董家村人求见,心里便好奇不已。“而且,据卑职所知,董家村的族长在傍晚的时候在祠堂召集村里人开会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现在来拜访之人,估计是董家村派来汇报此事的。”
“哦?这难道不是他们自导自演的小把戏吗?这又是唱哪一出啊?”贾大人坐了下来,打着哈欠,今天协助巡抚大人抓了一天采花贼,早已精疲力尽了。
“大人,董谦带到。”
“嗯,你下去吧!”
“小人见过大人,”董谦恭敬的说道。
贾大人看了看董谦,确实是和董家村那些糟老头子不一样,细皮嫩肉的,乍一看便觉得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贾大人心里想,“真没想到董家村还会有这样的人”。
“嗯,这么晚,你找我有什么事。”贾大人回道,心知他是为三色池而来。
“回大人,董家村东边那块地今天出事儿了,不知大人是否有所耳闻。”董谦说着,不时看着贾大人,想试探一下官府的人是否已知晓此事。
“哦?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贾大人明知故问道。
“回大人,那里突然出现一个池塘,”董谦说着,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他来找贾大人一来是想借此机会套近乎,二来是觉得这三色池就这样被填了实在是可惜,万一真是什么天材地宝的,他也有上报之功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贾大人漠不关心的说道,心想这小子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本来是没什么,就是这池塘里的水有红、绿、紫三种颜色,村里人给取了个名字,叫三色池,而且这池塘中央还有一块碑,碑上说这三色池是天赐的宝贝,但是董家村那些老头却把这当做一个凶兆,不过依小人看,村里人主要还是怕贾大人责怪,所以已经决定明早把三色池给填了。”
“填了!”阿部听后心里一惊,说道,“他们这个做法倒是利索,就是可惜,还不知这三色池怎么回事呢。”
“怎么能这么草草了事?”贾大人说着,语气中略带责怪,细想后又说道,“那这么说来,此事不是你们董家村人所为喽!”
“回大人,不是我们所为啊,那三色池一夜间突然出现,我们也力所不及啊,况且村东头那块地树也已经砍了,地也弄得差不多,现在搞出这么一出也为时已晚啊!”董谦细细分析道,“其实我们先开始还怀疑是官府的新政令,后来想想也没收到什么通知,便愈发觉得此事乃是天意!”
“官府的新政令,哼”,阿部淡淡一笑,心想这人可真会说话。
“天意?阿部,你觉得呢。”贾大人说道。
“大人,依卑职看,一夜之间挖出这样一口三色池,恐非人力所为。”阿部回道。
贾大人捋了捋胡子,来回踱步。“池水有三种颜色,还有一块碑,确实是闻所未闻。我明早还是去看看吧!”
“那要不卑职派一对人守着免得明早董家村人填了三色池。”阿部问道。
“还是不了,明天我们起早些,今天我带着大家和巡抚大人抓采花贼抓了一天,都累坏了!”贾大人摇了摇头说着,突然看着一边一言不发的董谦。
“是!”
“你连夜来县衙汇报此事,意欲何为啊!”贾大人对董谦说道。
“小人只是觉得这样暴殄天物,有些可惜。”董谦回道。
“可惜!”贾大人笑了笑,“若这三色池真是什么天材地宝,本大人不会忘了你的!现在也挺晚,你就留在衙内吧,明早和我们一起去!”
“这,”董谦犹豫了片刻,向贾大人道谢后便被下人领去厢房了。
“阿部,你也早些睡吧!”
“是!”
村东边三色池旁,黑漆漆一片,凉意渐起而四周又静谧无声,夜晚的寂静和白天的嘈杂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然这时远处有点点星火攒动,如豆粒搬大小,越来越近。
“林捕头,怎么办,又跟丢了!”
“不行,这次好不容易发现那采花贼的踪迹,如果我们能把他抓捕归案,去巡抚大人那里邀功,那我们弟兄平步青云可就有望了!”
“可是大家白天追捕了一天,现在夜都深了,弟兄们也累了。”
林捕头观望四周,一望无际的土地,说道,“这是哪里啊?”
“这里应该是董家村了,归贾大人管,白天还一路追捕过采花贼的!”
“是他!刚才我们一路追来,那小贼现在肯定已经逃进董家村了,我们再四处搜搜,实在找不到去县衙投靠那贾大人,我这里有巡抚大人给的令牌,想那贾大人也不能将我等拒之门外,兄弟们,再加把劲!”
“是!”
“林捕头快来看啊!”一个小兵慌张的说道。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林捕头严肃的问道。
“看那里,那块碑!”
“天予大任,圣水下凡尘;好生利用,莫惹事端生。”林捕头默念道,心里疑惑不已,难道这里是董家村的禁地?
“林捕头,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宜久留,先去贾大人府上投宿一晚吧?”
“嗯,那小贼定藏身于此,明早我们还要加把劲!兄弟们,走吧!”林捕头说完,正准备走时,突然想到,这董家村本来是不毛之地,贾大人来前能种的地也不是很多,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圣水呢?心里越想越奇怪,便派了两个人回去禀报巡抚大人董家村这石碑之事,然后一对人西行去贾府了。
话说这采花贼乃是江南一带的惯犯,横行乡野,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早已惹得天怒人怨。这次巡抚大人加大悬赏力度,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采花贼的踪迹,怎么说也不能再让他逃脱了。而且巡抚大人手下林李孙张四大名捕也罕见地一齐出动,势必要让这采花贼成为瓮中之鳖。
躲在石碑后的洪岩听着脚步声,感觉林捕头一行人渐行渐远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都追来追去好几天了,他早已精疲力竭,幸亏自己机灵,在他们来之前便跳下水池,潜在水里,藏于碑后。惊蛰刚过,入夜后寒意上身,尤其在跳入这冰冷刺骨的水池里,冻的洪岩直打哆嗦,期间还呛了好几口水。终于洪岩一步步挪回了岸上,拿着藏起来的火折子和路上捡来的树枝在三色池旁生起了火。
火焰熊熊燃烧,温暖了他冰凉的身体,慢慢地他想起了过往的事情。
在别人眼中,他风流成性,是个纵情声色的公子哥儿。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更久以前,他也是个文质彬彬、相貌堂堂的少年。那时的洪岩还是钱庄老板的儿子,巴结他们家的人可以说是趋之若鹜,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是洪岩偏偏只钟情于管家的小女儿希蕊。希蕊和洪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然主仆有别,但有洪岩的偏爱,倒也没人说什么。终于在18岁那年,洪岩说服父母将希蕊娶进门,并开始接管钱庄的生意,只是不曾料到此后他的人生道路急转直下。
希蕊的父亲图谋洪家产业数十年,一直缺乏良机,本想着在洪岩与希蕊成亲后再慢慢掌控洪家产业,只是不料洪老爷、夫人突然病逝,只留下洪岩和偌大的家业。乳臭未干的洪岩感伤于双亲的辞世,又迷茫于家族的生意,数日间憔悴不少。所幸有管家也是岳父的协助,二老的丧事办的井井有条,钱庄的生意也愈发红火,自此更是倚重岳父大人。
慢慢地管家逐渐掌控了洪家的产业,与洪岩间的冲突也愈发激烈。每每与管家争执不下时,希蕊都在一旁哭的梨花带雨,在内室里,希蕊千般诉说父亲的不易,万般念到娘家人在洪家产业上的如履薄冰,每每动情之处,声泪俱下。
“如此这般劳苦功高,还不得理解,外人闲言碎语也便罢了,竟连你也指责父亲。”
希蕊哭着哭着洪岩心便软了,只是他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对钱庄的生意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来洪岩想着得过且过,到底名义上还是自家的产业,大家都是亲戚,还是不要斤斤计较的好。但是天不遂人愿,在成亲七年后,希蕊与洪岩间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那次洪岩撞破希蕊喝避子汤后,两人的关系濒临破裂。原来这七年来,希蕊一直服用避子汤,就怕怀上洪岩的孩子,还一直私下里买通一些青楼女子刻意与洪岩勾勾搭搭,传出洪岩为了生个儿子在外面乱搞的谣言败坏洪岩的名声。后来更有甚者,栽赃洪岩是采花贼,表面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其实背地里仗着财大气粗到处糟蹋良家妇女。
洪岩生性懦弱,面对流言蜚语竟然不知如何辩驳,纵使对希蕊恼羞成怒,却也只能暗自躲着哭泣。长此以往,洪岩只任凭他们巧取豪夺,自己夜宿青楼,钟鼓吹笙。但即使如此,希蕊一家人仍是把洪岩视为眼中钉,在一次酒过三巡后,在洪岩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药。一边是赤裸花心的浪子洪岩,一边是娇滴滴哭啼啼的黄花大闺女,洪岩采花小王子之名不胫而走,可巧那时江南一带采花大盗横行,洪岩自然而然成为官府的头号怀疑目标。
在公堂之上,看着严肃的官差,看着身后的家眷,想着过去的琴瑟和鸣,想着过去的父慈子孝,洪岩一句话都没说,郡守大人的再三盘问、严刑峻法也只是让洪岩变得愈发目光呆滞。还是在传召希蕊上堂问话时,事情出现了转机。希蕊哭诉洪岩的花天酒地,仗着洪家的势力在外面逼良为娼,还愈发嫌弃自己出身低微,说道深处声泪俱下,听者无不动容。洪岩听后,大喊道:“你胡说!”自此为自己辩白,奈何大家在观念中对洪岩形成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即使是不知情的人也跟风往洪岩身上泼脏水,到底是鼓破万人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希蕊一家人四处邀买人心,此时又何谈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
被关押在监牢里待查的洪岩本以为此生无望,突然有一群黑衣人劫囚犯,刀光血影,打杀声不绝于耳。为了让场面更加混乱,黑衣人放出不少监牢里的犯人,让他们四处乱冲,趁机逃去,洪岩就是被放出的一个。本来洪岩还不敢跑,怕罪加一等,但看到大家都向外跑后,洪岩心底里不知从哪里萌生一股力量,拔腿就跑,一路向前,不管后面发生什么,都不曾回头。此事震惊了整个南阳郡,郡守大人因此革职,跑出的大量犯人在南阳郡烧杀抢掠,不少有钱人家首当其冲,洪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件事最后全权交给巡抚大人处理,原则即是跑出的犯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这次找到洪岩的踪迹,官府的人都是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人带回去的。
一路上东躲西藏,洪岩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胆怯懦弱,他一心只想着活下去,回到洪府,报复希蕊一家人,他也痛恨那些落井下石、随大流的人,但一想到自己当初也是随大流跑出监牢的,他又原谅了那群随大流的人。
火越烧越旺,洪岩的衣服也干了不少,他觉得好累,好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一群暴徒冲进洪府,对着哭哭啼啼的希蕊就是一刀,对着拿出房契、银两的管家就是一脚,他笑了,原来他想做的事,早已有人帮他做了。
第二天早上,当董家村人来到三色池边准备填三色池时,发现了一个燃尽的火堆,发现了躺着的洪岩。
他,一动不动的,脸上带着微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