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嫁,新丧
安国府大门外,气氛诡异得吓人。
漫天漫地的红绸还在风中飘扬着,鼓乐却已经停了下来。蜿蜒的红色长龙委顿在原地,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
那顶十六人抬的彩舆在阶下放着,轿帷大开,露出里面一片骇人的红色。
红色的嫁衣,红色的盖头,红色的鲜血从盖头下面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缓缓地渗进新娘襟前红色的流苏中去了。
“死……死了!”喜婆子伸手探了探新娘的鼻息,结结巴巴地喊了这么一句,然后白眼一翻,“咕咚”一下子向后仰倒了下去。
送嫁的宫女、嬷嬷和内侍们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霎时哭声大作。
这时,朱红的大门之内忽然冲出一个黑脸的婆子来,跺脚大嚷:“要哭回宫哭去,别在我们家门口添晦气!要是惊着了国公爷,皇上也护不住你们!”
她的话音刚落,彩舆旁边一个小宫女忽然跳起来,一头撞了过去:“狼心狗肺的下贱东西!明明是你们国公府的晦气害死了公主……”
“啪”地一声脆响,是那婆子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小宫女的脸上。
府门前立时乱了。跟轿的老嬷嬷、随侍的小宫女以及跑腿的小太监们三三两两地冲上前来,围着那婆子便要不依。
对方却并不畏惧,昂首挺胸亮开嗓门大叫大嚷,竟全然不把这些来自宫中的贵使们放在眼里。
路人见了这阵仗无不骇然变色,各自装着看不见的样子远远地避开了。
如今安国公府气焰熏天,连皇帝在他们家面前都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寻常百姓哪里敢往前凑!
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之中,红盖头下那双还在流血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听着耳边那片“嗡嗡”的喧嚷,蒹葭怔忡许久,终于在摸到怀中那尊送子观音的时候,勉强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意识依旧有些昏沉,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她却已知道这不是梦了。
身子像被禁锢进了泥胎里,沉重得厉害。蒹葭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然后从手指开始,一点一点试探着活动自己的身子。
手腕、臂弯、头颈……
凝滞的血液缓缓地重新流动了起来,僵直的身体如同初春融冰的河流,悄无声息地恢复了生机。
脸上的血痕早已凝固,干巴巴的绷得难受。蒹葭从衣襟里摸到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然后自己掀起盖头,慢慢地站了起来。
迈步,下轿。
耳边的哭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现场惊呼声、脚步声响成一片,霎时间闹了个兵荒马乱。
蒹葭向那条望不到头的红色长龙看了一眼,勾起唇角浅浅一笑。
生死之间走过了几个来回,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吓到她。倒是可怜了这几个老嬷嬷小宫女们,怕是要做一段日子的噩梦了。
死而复生啊……
应该不会被当作妖孽架火烧死吧?
片刻之后,蒹葭敛了笑容,拖着尚有些僵直的双腿试探着向前迈出几步,仰头看着门楣上“安国府”三个金色的大字。
安国府。
天下黎民“只知有安国府,不知有朝廷”的那个安国府。
无数杀手刺客葬身于此,只见生人进,未见生人出的那个安国府。
她曾经如困兽一般在其中苦苦煎熬过几个月,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那个安国府。
那个人的家,安国府。
前尘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在眼前闪过。那一帧帧血淋淋的画面,刺得蒹葭的眼前一片模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内侍嬷嬷们也已镇定了许多。有个小宫女甚至已经可以大着胆子走过来,替她拂拭唇边残留的血迹了。
蒹葭活动了一下唇角,缓缓地露出笑容,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