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偷天盗日
一大堆绉纱、小扇子、小灯笼、小挂屏被装点在了墙上,窗户玻璃被贴上了几只彩色花纸上剪下来的飞鸟,还有一些透明的画片,小河泛舟、露台上花团锦簇的明艳少女、大雪地里排成一串走着的黑衣小矮人。床也被换掉了,一张象牙白的圆形公主床,配着蕾丝贡缎提花四件套,蓬松柔软,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略微鼓起的大蛋糕;上面吊着一顶粉蓝色的圆形纱帐;旁边的床头柜,以及所有的橱柜、桌椅、梳妆台都带着优雅流畅的弧线设计和繁复的雕花装饰,同样是以象牙白为主色调,金属的拉手处和装饰部分则漆着粉蓝色的漆。地板上到处堆着各种娃娃、一人多高的动物玩具,还有一架小型的秋千架。
这间公主房高易早就开始准备了,他原本打算用粉红色为主色调的,只是一直没有淘到粉色的纱帐,而且粉色的家具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白底粉蓝的配色。
高易的眼光又一次在房间里梭巡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纰漏,他满意的搓了搓手,带上了房门。
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从楼上下来,先是坐在小客厅里等了会,很快又坐立不宁的踱起步来,最后索性走出房子候在了门廊下面。
在他的身后整座小楼灯火通明,南翼的室外泳池、室内泳池,以及位于室内泳池上方的靶房已经修建完毕。室内泳池同室外泳池有个半人高的落差,水自室内泳池侧边的龙首壁上源源不断的涌出,注入室外泳池。室内泳池的百叶窗全部被卷了起来,在灯光下,两座泳池波光粼粼,好像是火花在闪耀。
军营路尽头的电弧灯下扬起了一阵烟尘,很快一辆马车自烟尘中驶出,向着小楼飞驰而来。
门开后先下来的是麦克弗森的二舅子乔尼·麦克尔霍恩的老婆敏娜,麦克布莱德小姐坐在车厢里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不能出去玩,所以哭鼻子了?”
“才不是,我只是想到欺骗了姨妈心里就难过,我这么坏,今后一定会受到上帝的惩罚的!”
“别傻了,当然不会,要罚也是罚到我头上,出主意的人是我,具体安排的人也是我,你只是落入坏人手里的小羊羔而已,而且是一只最纯洁的小羊羔。”
要想单独留下来不去庐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找到借口倒不难,只要适时的生病就成,譬如夏季因为饮食容易腐败而常发的急性肠胃炎就不错,上吐下泻的完全不适合旅行,持续时间也长,至少要一个星期左右。更重要的是,这个病虽然发作起来猛恶,但却并不致命,不会严重到需要连吉生放弃去庐山参加重要会议的程度。
然而装病虽然简单,只要装着肚子痛,多去几次卫生间,然后再服下一剂呕吐药,真的吐上一次,这样就非常完美了。但是,1903年的医学即便不如后世发达,却也绝不至于连简单的肠胃炎都诊断不出来。
中西女塾有一位专门的上门医生戴维斯先生,小毛小病的话他直接上门开些药就能搞定,如果是大病则会由他来安排去医院去做进一步诊断。
这位戴维斯医生是不可能被买通的,所以高易想到的方法是断开学校同他的联系,电话通过电话局里的人直接截断,要是派人去请的话,就由捕房出马,把人给控制起来。
戴维斯医生联系不上之后,此时连吉生的选择无非是两个,一是打电话去各医院请医生来出诊,二是自己乘车去医院看病。如果选打电话请医生的话,处置起来就比较简单,不论打出去的电话是去找哪家医院的,最后接听到的只会是白克路上一家德国医生开的叫宝仁的医院。宝仁医院无论对方实际上想联系的是哪家医院,都会答应下来。那位德国医生在上门出诊时,可以装作是接线生的失误而导致的误会,但来都来了,作为医生病人自然是要看的。连吉生她们是下午的船,时间上经不起折腾,至少有九成可能是会同意德国医生诊疗。万一连吉生执意不肯让这位德国医生诊治,那么麦克布莱德小姐这时候就会装出急性发作的样子来,让德国医生有机会“不得不”介入进来。
而连吉生要是做出第二种选择,亲自乘车送麦克布莱德去看医生的话,根据高易的安排,在驶出学校大门之后马车立即就会发生事故,这时候宝仁医院的那位德国医生,便会打着察看事故中是否有人受伤的旗号适时出现。此时只要麦克布莱德小姐假装肚子痛的厉害,自然会被就近抬入学校做诊断。
接下来的进展就要靠这位德国医生的临场发挥了,他至少要传递给连吉生三个信息,一是这个病不会死人,只要将养一个星期就会好;二是,长途旅行是绝对不合适的;第三,这种病最好能够住院治疗,因为胃肠发炎妨碍了水份的吸收,病人容易脱水,而他正好知道一种最新的疗法,能通过打吊针来补充身体流失的水份。
这三个信息中,第一、第二是关键,关系着麦克布莱德小姐是否能单独留下来,第三点能达到正好,因为这可以给麦克布莱德小姐离开学校监管的一个最好的借口,否则的话,她还要继续装一个礼拜的病,然后才能找借口从学校里出来——因为连吉生肯定会给麦克布莱德安排一个看护人的。
这一系列安排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物就是医生。首先仪表要好,能让连吉生一见就放心;其次要说谎面不改色,这一点大部分医生都无法做到,这个年代的医生群体普遍是比较正直的;第三,这个人最好懂得如何打吊针,否则很难找到借口为什么一定要去住医院,而不是在家里看护。此时的吊针可不是什么大路货,虽然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就发明了,但是用的人并不多。事实上,要到二战以后,吊针才会普及,之前打针都是直接往屁股上打的肌肉注射。
高易找到的这位德国医生名叫宝隆,曾经是德国东亚舰队的军医,退伍后在上海行医,在当时还是荒地的白克路搭建了两间棚屋,为华人穷苦民众治病,得到了广泛赞誉。后来在朋友的资助下,盖起了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底层为门诊,二层为12张病床的病房。
高易是通过威尔逊的关系找到宝隆的,宝隆的医院还是棚屋的时候,难免受到一些社会势力的滋扰,威尔逊帮过他几次大忙。而像宝隆这种靠善举出名最后发家致富的人,很少有不知变通的死脑筋,在高易答应了事成资助他一批药品和医疗设备之后,他便答应了高易的请托。
宝隆干得非常不错,不但说服了连吉生把麦克布莱德单独留下来,还说动了她让麦克布莱德住院。这里面既有宝隆口舌便给的功劳,也有他名声带来的加分,事实上他的这家宝仁医院连吉生是知道的,对于慈善性质的机构,传教士们总是比较敏感。
在宝隆的邀请下,连吉生亲自考察了他的医院,其他都好,只是对于病房她不是十分满意,太过狭小了些,而且里面的病人,基本都是穷人。
但是对此高易早有准备,此时乔尼的老婆敏娜出场了。之所以选择敏娜而不是麦克弗森的老婆艾米丽,是因为麦克弗森夫妇太过正直了些,完全说不了谎,而敏娜则非常灵活,乔尼也是个大胆老面皮的家伙。
敏娜的身份是医院的赞助人,并且义务为医院提供看护,甚至愿意让病人住到她家里去静养。于是连吉生又去了敏娜的家里——这个家自然是高易安排的——她们是妯娌三个住在一起,房子很大,是连在一起的三幢中式的公寓,三家人一共养着十几个孩子,丈夫又都是捕房正直的警官,怎么看都是个典型的模范家庭。自己的侄女由这家人照看,要远比她在学校里随便找个留校的老师照看来得好,要知道,学校的骨干这次都会去参加庐山的会议,她又不可能为了私人的事情,让自己信得过的手下留下来不去。
于是连吉生终于放下心来把侄女托付给了敏娜一家人,自己则踏上了西行庐山的旅途,甚至都没有在学校找一位留校老师来实行监护。而等到连吉生乘坐的江轮一升火离岸,敏娜就带着麦克布莱德小姐赶到了高易的小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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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日夜,高易的卧室。
“在这里?这个秋千牢靠吗?”
“当然牢靠,这是我专门定制的!”
“……”
“……”
“你怎么这个来了都不告诉我?”
“嘻嘻,失望了吗?”
“没有……我只是失望明天不能教你游泳了。”
“那我明天学开车好了,打枪也可以。”
“好吧,你说怎样便怎样,一切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