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献宝2
众人听他讲的曲折,啧啧赞叹。
“原来如此,”彭少爷点点头,“竟有如此传奇典故,好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啊。”
那位甄法师咧嘴一笑,双手合十说:“小僧愚痴,此间也有一物向彭施主呈现。”
彭少爷连忙说:“请,请。”
见甄法师拿起他的小箱,众人又各寻思:“不知这和尚能有什么宝物了。”
他打开箱后,箱内在漆黑中发出灿烂宝光,众人都吃了一惊,取出来后原来是一串佛珠。细细一看,原来每颗佛珠都是龙眼般大的夜明珠,每颗珠表都带浅色条纹,在灯照射之下,更显圆润透明。
“此物有何典故?”彭少爷笑问。
“这是我玉隐寺的法器,已有三百五十年历史,所有珠子全部取材自陕西终南山的一块千年灵石,后来经过历代驻留苦修的高僧终日静坐持在手中念咒念佛,已经摩挲抚摩的圆润完美,福报充盈,持者读珠时可断绝烦恼,直达兜率天。”甄法师手握住佛珠一端,平摊在桌上,“善哉善哉,没有灯光的地方,也会莹莹生光,佩在身上不点灯也可看书。”
彭少爷伸手握住佛珠另一端,说:“嗯嗯,这是好东西。但不知大师为何要……”
甄法师摇头说:“末世众生,善根浅薄,慎重权衡,法器亦可舍,应与有缘人,同沐佛恩。”
灯光之下,这串法器光芒闪烁不定,远远瞧去,如宝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众人随声称奇。
桌上这些宝物摆在眼前,彭少爷心情甚是愉快,笑得嘴也合不拢,但神态却也甚是轻松自得,似乎并不太急于鉴别这些东西究竟真假。余柄魁坐在旁冷眼旁观,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的缘故:这个彭少爷八成是个尚未成气候的阔少爷,守着一大笔钱财不知该干点啥,于是打上了回国投资古董的主意,可惜他明显是个外行,是个雏儿,虚荣、浮华、沾沾自喜综合到一块,不让人吃定才怪。在座每个人包括萧必武在内都目光紧盯着彭少爷,笑嘻嘻的神色甚是古怪,看来想的也都与余柄魁一样。想到这儿,余柄魁心中发痒,刚欲出手亮宝,只听何时宝突然说:
“各位的宝物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我这有一幅画,还请各位共赏。”
他语气谦虚,眉宇慈祥,手中缓缓拉开画轴,更显儒雅稳笃。
彭少爷微微一怔,注目观瞧。只见这画为绢本,全部展开后横约半百公分,纵为横的一倍,此画仅绘三枝仰俯有致的白梅,一俯一立一仰,婀娜多姿,枝条清癯如铁线,簇簇白梅绽放,构图极精简。画上左端有题诗“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香。开到寒梢尤可爱,此般必是汉宫妆。赐王提举”。旁边更有“淳化轩”、“古希天子”、“乾隆鉴赏”、“太上皇之宝”等字样的印章。
在座众人无不肃然。
彭少爷点头道:“好画,好画。”
众人心想,这岂是“好画”那么简单。紧接着彭少爷的腔调似乎证实了余柄魁的判断,只听他笑问:“何会长,这画什么名堂,赐教赐教?”话虽谦和,内里却透着阔少的骄狂。
“这是《层叠冰绡图》,出自南宋马麟之手,”何时宝表情略带感触,语调拖得极慢,“名家真迹……价值连城。”
他昂首沉思片刻,念起画上的题诗来:“浑如冷蝶宿花房,拥抱檀心忆旧香……你看这梅枝以细笔重墨双钩,淡墨晕染。梅花以淡墨圈瓣,复以白粉罩染,极富透明感。”
他念的虽感情真挚,但说话拖着长腔,两句之间,甚至两个词之间,都要停顿大半天,一段话说了好几分钟。
彭少爷斜眼看着,点点头:“别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何时宝爱惜无比地用手轻抚卷轴,说:“这幅画的来历颇不寻常……”
余柄魁嫌他说话太慢,还没等他说完,已经伸手入箱,掏了一只酒杯出来,光润柔和,是一只白色瓷杯。
“彭少爷,你看看我的东西。这是宋瓷官窑羊脂白玉杯。”
彭少爷连忙称好,接过来还没等细看,余柄魁又弯腰掏出两个酒杯,口径七八公分左右,做工精美。
“这粉彩葫芦杯制于雍正时期,传世仅此一对,价值连城。”
彭少爷又怔怔接过那两个杯,举到灯下仔细端详,它们身形扁扁的,上面云纹奔腾,粉色生辉。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余柄魁已经又掏出一只古瓷杯。
众人愕然,只见余柄魁弯腰一只又一只不断从箱子里取出酒杯,琉璃杯、翡翠杯、青铜杯、夜光杯……无不镂刻精致,花纹斑斓,或大或小,种种不一,到最后十几只摆满了桌子中心。见他拿出这么多,大家的脸色都变了。门口的服务员正巧端茶进门,看到一桌子琳琅满目的杯具,顿时目瞪口呆,见众人面色凝重,极为严肃,竟吓得退了出去。
“实不相瞒,这些杯具不是我的,是我领导的。”余柄魁面带神秘,语气诚恳地说,“我领导的祖籍本是京城,他外祖父当年是北洋政府的一个军阀,抄满清贵族家时缴获了这些杯具,我领导的叔叔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后来把这些古董给装飞机带到了台湾,因为没有子女,临死前又把我领导叫到台湾,把所有杯具留给了我领导。我领导又把它们带回了大陆,他因为身份比较特殊,亲自出面怕影响不好,就让我来为他处理这些杯具。彭少爷我看你是个海归人才,见过不少大世面,我也不和玩虚的,这些杯具放到拍卖行去每件都至少卖个天价,但我领导马上要退休出国颐养天年,带出境不方便,急于处理,我就打包一次性低价全卖给你算了。”
彭少爷似乎听得有些发呆,过了半响笑道:“余兄好东西似乎不少,还有什么拿出来看看?”
余柄魁沉吟着说:“我这次来北京还带来了两件名贵大件,一个是青花釉里红六合同春圆盖罐,一个是元青花双龙大罐,可实在忒大,就寄存在宾馆。要不然彭少爷你等过会儿跟我去宾馆瞧瞧?”
彭少爷微微一笑,却不急着做答,他慢慢拿起盖碗,揭开盖子,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轻轻啜了一口,赞声:“好茶!”
谭教授问:“彭少爷,你看这‘朝天吼’到底如何?”神色之间已颇显焦躁。其他人的嘴唇也嚅动了几下。萧必武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着,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彭少爷。
稀疏灯光下彭少爷的脸型好像突然间发生了变化,可能是由于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的缘故,棱角的阴影处显出了一股极其冷静坚毅的气质。他目光默默盯着桌上各位带来的宝物。
七对眼睛凝视着他,霎时之间,室中更无半点声息。
只听彭少爷冷笑道:
“东西看上去都好,可惜全是假的。”
彭少爷此言一出,大家脸上顿显出尴尬之色。余柄魁摸摸光头,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只有萧必武面色不改,呼噜呼噜的抽了几口烟,喷出一股白烟,将手一挥:
“这些都是赝品,大家都心知肚明,自也不必多说。”
顾风麟眯着眼说:“余兄弟,你一下子掏出这么多杯具,做的是地摊批发买卖,想来你摆明了是要卖仿品。可大家围坐在一起,彭少爷难免要一视同仁,这可连累了我的马踏红莲和紫金镶珠宝镜……”语气颇有埋怨之意。
余柄魁一愕,反应过来,又是哈哈大笑:“你那两个玩意要是真的,我余柄魁就是阉人。”
顾风麟急道:“我的马踏红莲……”
“好了,”萧必武打断他,“其实这些东西如是真的,一件便价值连城,十几件突然聚堆在眼前,哪有这等好事。它们均系仿造,咱们各人心中有数,古董古玩本身离不了赝品,图的就是个喜好,奔的就是个雅兴,只是没想到彭少爷这么直接当面一语揭穿。但挑明了说吧,彭少爷明知各位带的是赝品,仍诚邀各位前来,就是因为各位的这些虽是赝品,却关连着一个极大的买卖。”
彭少爷点头说:“的确如此。本来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又何必点穿,但我既然把大家请来,就必须和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白,齐心合力,共做一番大好的买卖。”
谭教授皱眉问:“到底是什么买卖?”
“我要说的买卖和我的一个海外大顾客有关,我此番回国就是受了那人所托而求宝。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聚,在座的既都不是外人,我便把其中原委说出来。”
众人这下才恍然,原来并非彭少爷要买宝,而是另有一个人要买。大家顿时来了兴趣,连萧必武也竖起耳朵。他虽知道彭少爷邀请众人来北京是为了一个海外大顾客买宝,但具体详情也全不清楚。
“我须得说明此举的原委,好教各位心里对我那个大顾客有些准备。哎……那人甚不寻常……因为各位都阅历丰富,在下把整件事情详详细细地说出来,请众位一起参详。”
各人静听彭少爷说话。各人心中都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中间实在有重大的隐情。
彭少爷又喝了一口茶,缓缓说:
“我自小读书还不错,家境也还不错,可毕业后却不想工作,也不想结亲,整天只是吟诗作画,吃喝玩乐,结交社会上的朋友,凭的是意气相投。”他的这番话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可他却浑似没觉得,继续说:“自小我在京城长大,呆的闷了,常听人说,广东借改革开放之先,富庶繁盛,冒险机会甚多,那时我年轻识浅,于是就和几个朋友搭伙南下,可过不了三个月,身上的钱已经花的所剩无几。”
众人心里嘀咕,本以为他要说大顾客的事情,怎么突然叙起自己的往事来了,但转念一想,看来必与所说的买卖有关。
只见彭少爷右手提起茶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喝罢,他凝视空杯,众人怔怔看着他,只见他摇摇头,过了半晌,他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凄凉之意,大家心中暗奇,这彭少爷本来翩翩有礼,便如一个潇洒阔少,有些小小的富贵之气,又有些自得之意,但这时突然神态凝重,稍显出失魂落魄,与先前大不相同。
但彭少爷说得很平稳,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事情虽然已过了好多年,但每次在我脑海中出现,一切全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刚才各位说这些宝物来历的故事,都是在和我开玩笑,但我现在要讲的不是故事,而是真真正正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往事。”
他仰望包房内的吊灯,慢慢闭上眼睛,似乎进入某种甜蜜的遐想,嘴角轻轻浮出一丝笑容。